想到此,林子平也失去了听八卦的心情,懒得去深究在这个信息传递闭塞的时代,崔里正作为一个村主任怎么会对中央的情况如数家珍,兴致缺缺地随口附和。
崔里正却仿佛打开了话匣子,话题从古到今,从四书五经到诗词歌赋,从乡野到朝堂。
“是吗?”“原来如此!”“哦”……
林子平熟练将句式的转变,音调的转换运用到极致,还趁崔里正休息时跑进屋给他倒了一碗茶水,姿势上侧耳倾听,神态随着内容变化而起伏,时而蹙眉,时而颔首,时而欢心,时而好奇,势必做一个优秀的听众。
“子平,你对前朝怎么看?”
额……
这不是闲聊,自己只需提供情绪价值就可以了,怎么还要知识输出,即兴抽问?
林子平仔细回忆,半晌后迟疑道:“前朝只有两任皇帝,后一任皇帝骄奢淫逸,大兴土木,外加天灾人祸不断,百姓苦不堪言,被太祖皇帝揭竿而起,推翻了前朝的暴政,受到了百姓拥戴。”
“哈哈哈……子平你一叶障目了。”崔里正一阵大笑,端着碗一饮而尽,一碗水竟喝出酒的豪迈之感。
“天灾不假,但哪朝哪代没有呢,这怎能撼动一个朝堂的变更。你可知什么是‘菜人’?”崔里正声音有些沉重。
菜人?林子平只知道可以形容人很菜,但还没听过菜人这一说法,摇了摇头,疑惑地望着崔里正。
崔里正解答:“菜人也称米肉,顾名思义就是吃米的肉,什么吃米?人吃米!”
什么!人吃米?!米肉!
林子平猛然反应过来菜人是什么,胃中一阵翻涌,干呕了起来。
“没错,就是像菜一样被人吃掉的人,恒德大旱,饿死之人不知凡几,百姓没有粮食没有水,但他们还想活下去,于是有人便盯上了同类,胆子小的刨尸取肉,茹毛饮血,胆子大的从活人身上割肉放血,连肉都割没了,人还没死,一身骨架就吊着一口气,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呕……林子平想到那画面,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干呕起来。
崔里正缓缓给林子平倒了一杯水:“不同的菜人还有别名,小孩叫脱骨烂,老人是烧把火,女子称为不羡羊,就像牲口一样挂着,供人挑选,讨论哪块肉好,甚至还会引人争抢!可笑的是这不是发生在前朝末年,恒德大旱,距今也不过二十余载。”
林子平眼前浮现那个画面,心里再次感到不适,隐隐又有一些莫名的庆幸。
“夫妇年饥同饿死,不如妾向菜人市。
得钱三千资夫归,一脔可以行一里。
芙蓉肌理烹生香,乳作馄饨人争尝。
两肱先断挂屠店,徐割股腴持作汤。
不令命绝要鲜肉,片片看入饥人腹。
男肉腥臊不可餐,女肤脂凝少汗粟。
三日肉尽馀一魂,求夫何处斜阳昏。
天生妇作菜人好,能使夫归得终老。
生葬肠中饱几人,却幸乌鸢啄不早。”[1]
崔里正声音低沉,眼中含着泪。
“崔叔……”林子平见此喃喃道,他想起莫八妮给自己讲述的五姐和六姐,她们不在了,是不是被换成了银子,最后成为了别人的盘中餐?
想起她们不过是许多菜人之一,林子平声音有些发涩:“那……那就没人管管吗?”
“管啊,可又怎么能管得过来,这么多人要吃饭,需要多少银子啊。黄河堤坝要修,皇家行宫要建,边关军饷要发,这哪一件不需要银子!”崔里正淡淡说道。
不是吧,这些是要钱,但发生饥荒又不是在建朝初期,大周经过一百年的沉淀这点家当都没有?!
“再说不是每一个官员都勤政为民,爱民如子。为的就是升官发财,这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的死活和他们有什么关系!指不定还可以以此为由向朝廷哭哭穷,买买惨,赚取同情,捞个忧国忧民名声!”崔里正面露嘲讽之色。
突然一阵风起,吹得林子平一激灵,曾经历史书上黄埔军校的大门的对联突然间涌心头:升官发财请往他处,贪生畏死勿入斯门。
“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2]皇朝可以姓赵,姓李,姓高,姓王,天下百姓也可以是赵家的,李家的,高家的,王家的,可笑他们靠自己而活,还要感念皇恩浩荡允许他们活。”崔里正将手中的碗重重放置桌上,愤恨离去。
起风了。
崔里正离去多时,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