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和你生母有关吧,也许,你母亲是北疆人……”刚才纵论天下时的冷酷决断,从她身慢慢散去,她的声音渐转低柔,眼神带着悲悯。
奕六韩心剧烈抽缩,师父的话骤然回响在耳畔:“站住!穆图当年奸.杀你生母,你还要救他——”
一种难以言传的颤栗和哀恸掠过心头,他甩甩头,不愿意去深想,清了清嗓子,很快恢复开朗,低头看见苏葭湄把他的一根发辫绕在手里玩弄。
小湄特别喜欢玩弄他身的某物,譬如他的玉坠,他的发辫。
这些小动作,不知为何,让他觉得很怜惜,刚才和他谈论天下大势时那个睥睨纵横的女子,突然变回了那个小小的女孩,像抱着线团的小猫,专注地玩弄着他的发辫,让他莫名地泛起一丝愧疚。
“有件事对不住你。说好了和你先去高临。但是,小歌肯定不会答应……”
她绞着他发辫的手蓦地僵住,然而只一瞬,她的手又灵活地动起来,用他的辫梢扫着手心,冷声说道:“那你带张秀才去吧。我骑马慢,会耽搁你的行程。过了这么久,你父亲可能不在高临了。如果皇征调他,他肯定要去调兵筹粮。你汉语不熟练,对梁国内情不了解,带张秀才如有臂助。我留下来,和一千野利人一起,等你的消息。”
“还有,如果小歌回心转意,我今晚可能会搬回去,你能谅解吗?”
“我有什么不能谅解,你在大事都听我的了,你决定去高临正是对我和我爹的信任。”她微一扬首,唇际绽放一缕浅笑。
“小湄笑起来真美,为何不多笑笑。”他抬起常年被刀磨出厚茧的粗糙大手,轻抚她娇嫩的面庞。
为何不多笑?
她抬首望着窗户,窗纸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好像又下雪了?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不爱笑了呢?
是从母亲死那年吗?
那天,也是这样阴沉欲雪。父亲没让她进去,可她隐约知道屋里发生的事。她被侍女带开了,可是侍女们自己也好,都挤在门边听西屋的动静。于是她也听见了,听见他们在屋里吵架,听见家具轰然倒地,听见父亲压低的怒吼,听见母亲凄厉的惨叫……
之后父亲看她的眼神变了,他没有打她、没有骂她,甚至连一句重话都没有。
然而,她还是知道,一切都变了。
从那以后,每次父亲看到她,都让她感到有地狱之火在浑身下烧灼着。她是一条溃烂的伤疤,是父亲耻辱的标志,是戳在父亲心头的一根尖刺,是提醒父亲头顶绿帽的碍眼存在。
她尽量避免出现在父亲面前。
她想起来了,好像是在那天。苏氏一族除夕宴,看杂戏时,她发出了欢快的笑声,而父亲突然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恶毒而厌恶的一眼,让她的笑声在戛然而止之后,也从此销声匿迹。
从此以后,她总是尽量克制自己,不露出笑容,不表现欢喜,因为她知道,父亲不愿看见她笑,他会觉得那是母亲和她的奸-夫在嘲笑他。
在母亲奸-情败露之前,她曾是父亲最宠爱的女儿。父亲有四个女儿,唯有她是他的掌明珠。这叫“母爱子抱”——爱其母,所以爱她生下的那个孩子。
连嫡出的姐姐苏浅吟都没有她得到的父爱多。
不过这是在八岁之前。
八岁之后,一切都变了。
母亲死的那晚,下着大雪。她听说母亲病重,想去看母亲,父亲不准,将她锁在屋里,还不准奶娘进去。
她不停拍打屋门,雕花菱格的门扇将手硌得鲜血淋漓,一直哭到嗓子哑了,后来半个月都说不出话。
小小的她不停地拍着门,不停地哭喊,直到最后,累得丧失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扇滑落到地,趴在地毯睡着了。
外面下着雪,室内有火盆,温暖如春。然而她在梦里,却感觉四处冰封雪冻,好冷好冷,一片无边无际的白茫茫,她呼喊着娘亲,像孤单的小鹿,在皑皑无边的雪野,独自跋涉。
好冷……无数雪花从天跌落,像一声声冰冷的叹息,一道道冰凉的抚摸,掠过她的面颊。她满脸的泪结了冰,变成硬硬的面具,紧紧地嵌在脸,疼得她倏然醒来。
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抱了床,火盆已熄,残焰已冷,她喊母亲,喊奶娘,无人应答。
又过了很久,有人来给她开门,她冲出去,冲到娘亲的房间时,已经人去楼空。
娘亲去哪里了?
她跑出房间,外面太阳高照、雪光耀眼,她在雪光和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