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斐本长得粗黑,又常年布衣草履,奕六韩实在看不过,从自己所得赏赐拿出好的锦缎绢帛,赠了不少给朱斐,朱斐不收,奕六韩一再强之,“刘皇叔三顾茅庐方得贤士,哪有像我这样白赚一个良佐?先生岂不是自贬身价?再者,千金买马骨,不是为了贤才毕至吗,先生为我当一次死马好了。”
朱斐只得收下,奕六韩以为他拿了这些好布料回去,夫人当会为他做几件像样衣袍,谁知他还是那副田间地里的行头。
奕六韩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不做几件新衣。
朱斐回答:“口腹之欲使人昏聩,衣履之美使人气短。唯疏食能涤荡心智,唯粗衣能砥砺志气。”
奕六韩语塞词穷,无言以对。
原来在朱先生看来,鲜衣美食都是消磨意志、令人怠惰的。
可是眼前的朱先生,不仅仅是粗衣麻鞋,而且整个人像刚从泥地里打了个滚,绑腿全是泥垢,脸和脖颈沾满泥迹和草叶,还有划伤的血痕,软软垂下的手臂有摔伤的青紫痕迹。
“你这是咋了?你的手怎么了?骨折了?你跑哪去了?”奕六韩一边连珠炮似的发问,一边小心翼翼查看朱斐那只软软垂下的手。
朱斐用另一手摆了摆,“无妨,少将军,你听我说。”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去了菹溪口一带,找到了几个当地村民,那里果然有一处渡口,可以渡河。那处渡口十分隐蔽,除了当地人,旁人一般不知。渡河后在饶凤城东南登岸。柯英在那一带肯定未曾设防,羌人只知四处剽掠,防御意识极差,而且他们四下扫荡,兵力分散,只能在主要渡口布防。”
奕六han
zheng握着朱斐的伤臂、试图为他接骨,闻言黑眸绽亮,“真的?!”激动之下手一用力,朱斐惨叫起来,痛得脸都扭曲了。
“哈哈,接好了,没事了!你活动活动!”奕六韩大喜,用力拍打朱斐肩膀,“你一早出营时咋不告诉我?!”
“此事可得保密。”朱斐慢慢尝试着活动伤臂,果然痊愈了,心亦是敬佩,少将军不仅武功高强,富于谋略,且医术不凡。
奕六韩负手在帐踱步,难掩兴奋,突然,他停在朱斐面前,双目炯炯,“那么,此事暂不告诉薛太守。我明日照例拜访他,为他送去今日出猎所获,恳请他出兵相助。盘津渡那边,继续派人前去造浮桥,迷惑敌军,让他们以为我们将从盘津渡过河。”
朱斐捋须而笑,“愚意亦是如此!”
泷河是穿过北梁西部的一条南北向的大河,北梁一般都把泷河以西叫做西疆。
这条大河在下游变成东西走向,北梁都城盛安即位于泷河下游。
此番征西,叶翎所部是从泷河下游的南岸进军,无需渡河。
而奕六韩所部走的是泷河北岸,走到祁州的浮城郡时,接到前方军报,羌人已经从党罗道走出庆祥岭,连克雍州、祁州的七个郡县,直抵泷河西岸最重要的城池——饶凤城。
饶凤城是从西疆东渡、进入内地的重要城池,北据向落山的九里关,从九里关继续往北,可通塞外草原;东扼泷河要津,内地往西疆运输粮米,常走饶凤城以东的盘津渡,和东北的黑石渡。
故而,饶凤城也是西疆最大的两个粮仓之一,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被称为“北塞之重险,西疆之噤喉,既得漕运之利,又为行师要途。”
此番西疆大乱,赵栾拥立慕祺为帝,赵玉檀为承天太后,并联合羌人入境。
朝廷封奕六韩为“雍州行台”、“征虏将军”、使持节,他有权调用征西途郡县兵马。
但北梁军政最大的弊病,是郡县兵马被当地豪强把持,常常不服征调。
叶翎在这里又给奕六韩下了个绊子,叶翎走的是偏南的路线,正好穿过王赫所治的覃州,王赫娶了叶振伦的妹妹,和叶家是姻亲同盟,叶翎调用这一带的兵马十分顺利。
而奕六韩却在祁州太守薛世荣这里,遇到了麻烦。
羌人在西岸已经攻陷城池数座,并且包围了泷河边最重要的饶凤城,以及饶凤城西北的穆阳县。
奕六韩急于渡河解围,向薛世荣征调军队,薛世荣却推拒道,“羌人在西岸几个重要渡口都已布防,你这不是去送死么!再等一个月,泷河结冰了,届时渡河如履平地,你何必急于此时。”
若论起北梁官制,奕六韩和薛世荣乃是平级,行台和太守都属正三品大员,所以,朝廷给奕六韩又加了一个“使持节”的头衔,使奕六韩有权征调薛世荣治下的兵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