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整接受教育的非完人很少,有机会参加高考的非完人更是凤毛麟角。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她的未来就已经永永远远埋葬在了那条小巷里,以那样惨绝人寰的方式。现场是个老旧小区,监控早不知什么时候被破坏,他们对于现场的部分了解,都只能通过面前这个凶手得知。
作为犯罪调查员,白榆一直被师傅耳提面命要学会保持理智,不是为了去理解凶手的行为,而是尽量减少对从业者精神的伤害。
可白榆一直不得要领,作为从业者,即便已经看惯一宗宗鲜血淋漓、令人生寒的案例,白榆也不免为这位女生感到莫大的悲哀。
不止他一个外人如此,女孩的母亲更是,自从公布他们负责此人的假释申请后,那位妇人直挺挺跪到了事务所门口,花白的头发、瘦削矮小的身形,却镶着一双清明而坚定的双眼。
她用那双眼睛看着他们,不求报复,不求偏颇,只求假释委员会能给她一场公平的审判,一如很多年前那样。
这是这个囚犯第二次提出假释申请,前一次申请被驳回了。囚犯长期居住的清浦市第一监狱的假释案件一律由清浦市假释委员会负责。
两次假释案件,负责人都有宋青柏。
白榆的目光放向自己的身侧。
和对面穿着深灰色囚服即便已经梳洗也略显疲惫的囚犯相比,坐在其对面的人和对方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身标准咖色西装套,系着深棕的领带,坐在桌子前,神情认真,向后梳的头发整整齐齐。若不是当下的环境,旁人一眼看来怕不是会误以为这是位投行上班的金融精英。
金融精英的面部表情相当放松,天生上扬的嘴角赋予了他一定的亲和力。
这是宋教授多年交流惯用的技巧,营造尽可能轻松的氛围,诱导犯人在交谈中给出更多的信息。
白榆眼尖看到宋教授面前是囚犯的供述笔录,宋教授对囚犯开脱的话看上去没什么反应,他只是又低下头去细细看手里的笔录。
他看得时间有点久,久到对面的囚犯终于忍不住抬头,宋教授才继续问话:“所以,你认为那天下午发生的事完全是可以避免的、是无心之失,是吗?”
他直直看向囚犯,将囚犯一瞬间的瑟缩看在眼里。
“是、是这样的没错,我绝不是故意做了那样的事。”
被抛弃在犯罪现场的尸体和凶器、囚犯在监控里慌张逃窜回家的动作,都能佐证这是一场非事先预谋。
“你在离开犯罪现场后,径直回家,参加了女儿的生日会,你那时在想什么呢?”宋教授继续发问,看不出有没有信这几句话,但至少没有对此表露负面情绪。
囚犯仔细看着,稍微放下心来,回忆起那天已经讲了不知多少遍的经历,“因为我本身就在回家的路上,我答应了女儿那天晚上要去陪她,我们相处时间很少,”囚犯忽地露出一个略显突兀的笑容,像是在对这件事表达歉意。
可惜面前两人都没能及时看到他这个短暂的笑容,囚犯盯着不合时宜低下头翻看资料的宋青柏有一会儿,才开始继续自己话,“那天我挑了很久礼物,就等着送给她,我希望……”
……
囚犯和宋青柏的对话经由手下的键盘印在了面前的屏幕上。
白榆深吸了一口气。
荒唐,铺天盖地的荒唐。
正如老师所说的那般,白榆总是不可控制地去共情,这让他在案件处理过程中很难处理自己的情绪。
不知道坐在身侧的宋青柏有没有感到荒唐,白榆再难去看对面那张囚犯的脸。
或许很难相信,但囚犯所说的话或许并非谎话。
如果那个女孩那天没有出现在那里,哪怕她晚去两分钟,两个月后她就能成为清浦大学的一员。
时间、地点、心因,一切的加和促成了那场惨案。
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白榆才觉得这汹涌的荒唐难以克制,他想起受害人母亲那双悲恸的眼。
垂下头,白榆让自己尽可能专注于手下的会谈记录。
他知道,即便这件事听上去很不可思议。
一旦他们在调查上确认该囚犯出狱后再犯概率极小或几近于无,囚犯就能大摇大摆离开这里,实行假释。
一旦他们允许。
另一只手中握紧的笔杆许久未动,笔尖在白纸上晕染出边缘不规则的圆形。
他要怎么让一个母亲相信,囚犯或许终其一生不会再做出如此行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