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祝世相饭后站在家中客厅里,一手端着茶盅,又弯腰伸出另一只手把沙发旁边的收音机频道调好。
夫人酒井花子在隔壁餐厅收拾餐桌,听到收音机的嘈杂声音后走了过来,柔情而又关切地小声说:“夫君,请小点声,拜托了!”
祝世相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将收音机的音量调低,再看看墙角座钟的指针一步步地迈向晚十九时,然后坐到沙发上,平静地等待时刻期待的播音,即使那个播音带来的绝大多数是假消息。但是从中,作为一个历经沧桑、奔波半生的中年男人,他还是能够分辨出哪些是真实的东西。
“嘀!嘀!现在是公元1938年3月9日,中华民国二十七年3月9日,中原标准时间十八时整。中国中央广播电台,xgoa,短波660千赫,开始广播。重庆呼唤樱花!重庆呼唤樱花!……”
收音机蓦然发出的虽然还是往常的声音,轻柔却不失坚定,但却并不是常规的内容。
祝世相乍一听到中央放送电台的这个呼唤,一愣神,然后急忙将右耳朵向着收音机的方向靠近,因为情急,差点将手中的茶盅掉到地上。仔细听了听后,他的泪水缓慢地溢出眼眶……
酒井花子看着失态的丈夫,疾步来到他的身前,默默地用衣袖为他擦去泪水,关心地说:“夫君,你还是不要听这个放送吧。”
祝世相没说话,弯腰将茶盅慢慢地放到旁边的茶几上,再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擦干;直起腰,他走到窗前,凝望着窗外灯光月影里的樱花树。料峭的春风里,樱花树枝随风摆动,香味也随之飘来。祝世相能够清晰地分辨出,东京的樱花虽然和他的老家、中国皖东北洪泽湖西岸那个盛产佳酿的双沟小镇上的品种相同,但是香味,却和那种经过酒精长年累月浸润过的、夹杂着淡淡酒香的樱花的香味迥然不同。闭上眼睛,他分明已经嗅到了家乡的味道。不知不觉中,他的泪珠“唰唰”往下掉。
不远处的楼房内,东京警视厅特高部的特高警察们在阿之奈云带领下,正在对祝世相夫妇夜谈窃听。窃听的效果相当好。
只听酒井花子说:“樱花?樱花不是日本的国花么?夫君,中国的放送为什么要呼唤日本的樱花?”
“什么日本的国花,花子,你也太自信了。我跟你说,樱花原本就产自中国,后来才远涉重洋来到日本的。”祝世相笑着说,却好像感冒了似的,带着较为浓重的鼻音,“这就像你们日本人使用的汉字,难道不是从中国传来的吗?就是好多日本人吧,祖上也都是中国人。谈起中国人移民日本的历史,我倒是略知一二,最早是从先秦时代开始,大致经过几个时期。秦、汉时期,属于发起期,尤以徐福和三千童男童女最具代表性;魏、晋、南北朝属于高潮期;隋、唐持续期;宋、明终结期。此后移民数量直线下降。日本古籍都称中国移民为‘汉人’、‘新汉人’、‘吴人’、‘唐人’、‘归化人’等,就是这个原因。日本朝廷为了吸收先进文化,引进人才,还多次遣使到中国大陆寻觅、劝诱汉人来日呢。”
阿之奈云听到这里,顿时来了精神,将耳机放到耳边凝神静听,心里却在嘀咕,说不定我家祖上也是中国人呢。他咧嘴笑了。
“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夫君,说不定我的远祖真的就是中国人呢。”
“呵呵,这可说不准。哎,花子,我老家门前就有一棵巨大的樱花树,树冠遮天蔽日。每到这个季节,花朵灿烂极了,花香醉人哦。”祝世相陶醉地说。
祝世相站在窗口,眼睛还在凝望着窗外的那棵樱花树,一动不动。酒井花子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好半天不说话。
祝世相觉察到异常,悄悄地擦一把泪水,回过身来,看着她问:“花子,你发什么魔怔?”
“夫君,我看你今晚好像很激动!”
祝世相没有再吱声。
“夫君,放送一直在呼唤樱花,到底是要干什么?”
祝世相摆摆手说:“什么也不要说,花子,我就是个小商人,你就是个家庭妇女,我们都不去管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只管过好咱们自己的小日子吧。”
酒井花子默默地点点头。
“唉,花子,我来日本一转眼三十来年了,年纪大了,眼睛花了,一只耳朵也有点不行了。花子,我幸亏遇到了你,才有了今天这般宁静的生活,否则,真的难以想像我在日本的境遇。”
“夫君,别说了。”
“花子,中日两国现在处于这种战争境地,令我很尴尬,说不出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