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玄回到倾天观,生活也迅速回到正轨,一如过去的二十年。
岁月静美,在于它必然的流逝。
然而陆玄有时也不明白,究竟是因为冷兵器时代的发展过于缓慢,还是因为他的人生过于悠长,时光弹指一挥,众生皆老,而他的感受还停留在昨天。
他亲眼看着客栈的掌柜渐渐老朽,却还是坚持每天给他送饭。
两人在饭后会打打牌,说一些山下的事情。
山上从来无事。
其实也并非无事,只是那些事都太小。
比如麻雀和鴷鸟,也就是啄木鸟,去冬同时在倾天观里筑了巢,但骗了陆玄一冬天的粮食后,又纷纷搬走。
比如院角的那颗苹果树今春蛀了虫,那只啄木鸟报恩一样,有一天突然飞回来把树里的虫子吃了个精光,又一声不吭地飞走。
比如有些不怕死的江湖人士,大半夜擅自上了穹窿山,跑到天门的遗址想找些机缘,被一个穿着黑白道袍的鬼吓跑
这些事情都让陆玄感到有趣,但又不太值得说出来。
人生中很多事情,值得闺房私语,但好像不值得饭后闲谈。
陆玄看了看坐在他对面,侃着天下大事的掌柜,想了想,还是缺个女朋友啊。
但也只是想想。
不死不灭,对宅男来说也许是一种幸运,但对有情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诅咒?
陆玄发现,掌柜的内心和他的外表还是大不相符。
邾长贵作为太子的时候,是正儿八经的享乐主义,他的躺平是全身心的躺平。
而掌柜不一样。
他是先天条件不够,资质既无法修行,出身也无法参与朝政,属于被迫躺平。
骨子里还是个理想主义者,可惜年少时想奋斗,又深恐自己并非良才美玉,耽于享乐。
如今日渐衰老,像是把一腔抱负用在了时事评论上。
陆玄就是从他的嘴里,十多年来陆陆续续听说了朝廷的新政以及天下民生。
阿桃和邾长贵果然是受过倾天观文化熏陶的人,做事情不是一昧用力,很有弹性。
比如对天下各州的官员,在度过了最开始的高压时期后,并没有一味的威慑与压榨,而是搞起了高薪养廉和定期轮岗的制度。
整座邾国数万官员的俸禄,在通货平稳的情况下,比十年前翻了三番,还论职级给了年假。
而在这种情况下,自上而下一旦发现贪污,立即斩首,数目特大者还要连坐全家。
又比如对于商贩流通,朝廷给予大量的扶持政策,但与此同时,对于所有卡脖子的资源行业,一律官商下场,搞国有企业垄断那一套。
“大治啊,大治!”
掌柜谈到新帝的种种措施时,神情激动,年迈的脸上充斥着壮志豪情。
陆玄看着他的表情,迟疑了几次,到底还是没有告诉他。
这位被他推崇备至的新帝,就是当年屡屡去他酒楼里骗吃骗喝的邾长贵。
掌柜日渐衰老,而时光却仿佛在陆玄身上停滞。
有一天,掌柜忍不住向陆玄开口问道:“陆观主,你有没有什么延寿的秘方?”
陆玄想了想:“坚持运动,早睡早起。”
掌柜的表情有些失望:“就没有什么特别的手段?”
陆玄摇了摇头。
其实有,修行武道。
修行到达如卉境界,比常人多活个十年,问题是不大的。
而到了尘绝境界,寿数就可以指上三百。
如斯命达一般跨入下一境界,寿元还会更长。
但这些,以掌柜的年纪,都已是不可指望了。
人过中年,气血就开始渐渐衰退,而到了暮年血象衰败,再强行鼓动气血,有害无益。
掌柜还是每日送饭,但日渐沉默寡言。
终于有一个深冬,陆玄将掌柜准备的四菜一汤吃得干干净净,又慢慢的喝完了一杯茶,才抬头看向对方。
“王掌柜,你恨我?”
掌柜一愣,摇了摇头。
“不恨。”
“那为什么饭菜里有毒呢?”
掌柜定定的看着陆玄很久,那双苍老的眼睛中,冰冷渐渐融化,化作可怜和凄凉。
“因为我不想死。”
“当年我亲眼见到你的尸首被阿桃带回来,火化成灰,埋在山里。”
“可你竟能不死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