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下午上工的时间了。还是没见到纪东方回来。纪京生又偷偷去看过了,分明楚婕也在妇女同志里头,正挥汗如雨整治秋收过的田地,为种上冬小麦做准备。
他这下着急了,东方没去找楚婕,这是去了哪里?
纪东方跟老爷子们处得久了,其实是有几分痴性在里头的。尤其是作为白老的嫡传弟子,他完美地继承了白老搞学术那种专注的疯魔劲儿。
他这会儿觉得纪京生一心想让他脱离这个环境,可他难道只能依靠纪南方和方慧萍吗?他以前做那个找寻墓葬立功的计划不是玩笑,他现在是真的急于找到什么东西,能让父亲和自己光明正大地换个身份。
纪京生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一个小小的地洞前凝神,看到他爸,第一句话就是:“爸,你觉得这像不像一个盗洞?”
盗洞呢,就是盗墓贼们进入墓葬里头寻宝挖的洞口。
纪京生真是心痛他,过来和他一起呆呆看着那个好似深不见底的地洞,半响,轻声开口。
“你在这里陪着我,孝心我是知道的。可我这样,还有没有翻身的一天谁也不知道。你要是出去了,以后混出头了,不就可以给我想办法了吗?”
纪东方冷哼一声:“就纪南方那个德行,能真的让我出头?我压根就不信他能有那么好心。纡尊降贵地到我们这乡下地方来,他什么时候对我有那么深的兄弟情?”
纪京生知道纪东方对前妻和大儿子心结很深,可听这口气,纪东方是把他哥恨上了:一点都不把人往好处想,可不是在心里已经把对方判刑了么。
“你哥这个人呢,是自私了一些。但打断骨头连着筋……”
纪东方摆摆手,不叫他说下去:“他首先是和您血脉相连,才能和我产生些关系。我从没有听说过有只认弟弟不认父亲的说法。”
纪京生的心哟,真是被几个老爷子和纪东方扎得鲜血淋漓的。
“这不是我……我犯错误了吗……”
个胸有沟壑的老爷子,愣是为了儿子的前程恨不得低声下气求一求他,偏孩子不领情。
“您看着吧,我总有一天要靠着自己把您的罪名洗脱了!”
纪京生实在被逼得没法了,偷偷去寻了楚婕。
楚婕已经听纪东方说过了一遍事情的原委,她又很耐心地听纪京生言简意赅说了个大致。
纪京生是个君子,他觉得自己来找一个女人为难对方,实在有些可耻。
“我……我是想着,东方在安家村这些年,一向都自我封闭,并没有交过什么朋友。说起来,你也算是和他最谈得来的人了。
“他性子执拗,跟着我们过活,也学了些过度清高的臭毛病。但这是关系到前程的大事,我实在不能看着他一辈子拴在这里。若是能堂堂正正做人,那也没什么。偏偏……不人不鬼的……”
楚婕倒是知道过得几年大形势就会不同了。一辈子拴在这里的情况,是不会出现的。可这话她不能跟纪京生说啊!
“老爷子,您的顾虑我知道了。您是想要我怎么做呢?”
纪京生犹豫再三,还是说出口了:“你……你能不能帮忙劝劝他?我们的话他都不听了,但说不定……”
说不定你说的,他会听的。男孩子么,对初次动心的女子,总有十分特别的。
楚婕想了想,应承了下来。
“您这个托付,我应下了。只是,老爷子,我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农村妇女,见识学问都不如您。但我也知道,我虽然只活了这二十来年,已经算是看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谁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一点点变好,您说对吗?”
纪京生有点恍惚,是啊,谁也不知道会不会一点点变好。
从私心来说,楚婕是不希望纪东方离开的。她并非是个心存大爱的女子,这个男孩子给她带来了一道阳光,她就不想再回到黑暗里等待太阳重新升起;
况且,听纪东方的形容,方慧萍和纪南方都是一言难尽的人物,到时纪东方寄人篱下,命脉被人捏住了,会遭遇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好。万一这个纯良的小伙纸被逼得扭曲了,成了个大魔王怎么办?
但她必须承认,纪京生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虽然现在已经有一些人恢复了身份,但何时能轮到纪京生呢?是一年后,五年后,还是十年后?而这里头,藏着的是纪东方一生里最黄金的年华。
他作为狗崽子在这地方蹉跎着蹉跎着,会不会也将心气磨损,成为一个黯淡的中年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