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姨的烟花厂有两处,各有一名管事娘子负责日常事务。
这名管事娘子原是姓姜,跟着丈夫带着大女儿,是在西北打仗那几年从关外逃难来的。这一路上不太平,丈夫被匪徒杀了,她独自带着女儿来到离京城二十余里的张村,嫁了个村里的光棍,从此便在张村安了家。
不久之后,姜氏生下了小女儿。
那几年田里的收成欠佳,家里比较拮据,丈夫和婆家人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他给小女儿取名招弟,还说若是年景再坏下去,两个姑娘怕是都不能留,要早早许了人家、送出去当童养媳,总比一家人都守在一处等着饿死强些。
倒也不能说那男的心狠:像他们这些田里刨食的庄稼人,家里本就没什么积蓄,官府的税又重;明年的收成再不好的话,别说两个小的,就连她本人都可能会被卖到地主家里当小妾了。
那年全村都很不好过,有田产的卖田卖地,穷人家就只能卖儿卖女。
然而天不遂人愿,那年的收成仍旧不见起色。
正是那一年,红姨买下了村里最大的一座田庄开办烟花工厂,开始招收女工——只收女工,因为那个时候的库房里存放的并不是烟花,而是真正的炸药。而且数量巨大,一旦引燃,整个张村都可能会从地图上消失。
红姨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发现当地村民闲时就爱凑到田间地头抽上一袋烟,男人们几乎个个腰间都爱别着个烟袋锅子。让他们戒烟酒是不现实的,红姨便把村里的小姑娘小媳妇们召集起来做培训,很快就教会她们最基本的操作。
由于招不到更多人手,工厂便一直保持着现有的规模和产量,只是工钱却比起初翻了数倍不止。她们从能赚钱养活自己,到能轻松养活全家、成为一家之主,也不过就用了三四年的光景。
一位女老板,招了十几个女工,起初倒也没人说什么;但是随着后来工厂渐渐走上正轨、生意也越来越赚钱,张村的族长便提出,妇人们没什么见识,应该找个管事的男人接手。
红姨自然是拒绝了,理由也很简单:一年到头,哪怕他有一天坏了规矩,就可能会搭上全村人的命——厂区里的规矩很多,不仅禁烟火,也不允许吃东西喝水、随便走动等等,对村里懒散惯了的男人们来说简直就像坐牢一样难受,而吃苦耐劳的女人们则可以轻松胜任。
而且,男女混在一起做工,传出去也不太好听;如果全是女工,那么环境就相对单纯,也安全得多。
后来,精明能干又细心周到的姜氏就被提拔为管事娘子。
说来也巧,就在她升职的当年,丈夫便出意外死了。
“一个寡妇,先后嫁的两个老公都死了——你猜,别人会怎么看她?”瑾瑜突然一脸八卦地问。
郑宴离回过头看看她,低声道:“会不会说她克夫啊?”
“没错,她现在全名就叫姜克夫!”
“……这么直接吗?”
瑾瑜笑道:“她现在是发财死老公,带着两女儿生活又是全村首富——有多少男人都想给她们家当上门女婿呢,当然要直接点!不然会被奇怪的人惦记的。”
若是以前听说这种事,郑宴离肯定觉得挺神奇;但自从认识瑾瑜之后,厉害女人见识得多了,她们这种倒也觉得稀松平常。
“依我看,这名字取得极好!竟是比枢密院里当家的这夫人那夫人都强!——‘克夫’必定旺自己,战斗力直接拉高一个档次哇!”瑾瑜说着,又指指身后:“赶车的姑娘是未来的管事娘子。你猜猜叫什么?”
“这要怎么猜?你直接说便是了。”
“张耀祖。”
“还真是好怪……这又是有什么缘故?”
“是张村祠堂里头,全村人老祖宗的名字。”瑾瑜说到这,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郑宴离苦笑:“你们这些人啊,当真是一身反骨。”
“因为温顺的要么死了,要么就是被人豢养起来出不得门,再也不会被你看到而已。”瑾瑜说道:“若不是一身反骨,姜克夫说不定已经不知被卖到哪里给人生儿子去了,她的女儿也会被送到不同的人家当童养媳,可能一辈子都再也见不着面了。”
又岂止是她们?
若非是一身反骨,若不是瑾瑜跟随长平公主离开了京城,现在会沦落何处、是何境遇,也很难说啊……也许会像她母亲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许方手上了?
“女孩子,确实是不能太温顺的。”
“光有反骨也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