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稞是余江乡下常见的吃食,米粉搓成小团,下水煮。家中来人,蒸饭炒菜一时半会不熟时,快熟的食。北方下面条一个道理。
吴青看着自己碗里快满出来的米稞团,没想太多。只当是嫂子阿秀心疼小叔子。
这年头,一大家人住一块,嫂子和姐姐是一样的。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就是对嫂子的小心思付之一笑。
谈话间,吴老大看见吴青背后的包裹,伸手想去接,让吴青卸下,吴青微不可察地侧了下身子,冲张仔七道,
“今天还去你家不?”
先前说过,张仔七的家不在吴家村,是再翻过一座山的邻村。
他背后的包裹里装的是一千块银元,两百块钞票,都是换口帮的遗产,还未分配前,自然还全都是张仔七的。
张仔七坐在屋子门口喂老娘。
他老娘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病。传染病。
吴青一家不说,但张仔七却很自觉,带着老娘远离饭桌,自己也饿了一上午,只先紧着老娘吃过再说。
张仔七手中汤勺不停,回吴青道,
“吃过这餐,歇够了,就回村。”
听了这话,吴老大乐呵呵开口,让他们再留着耍一下。
张仔七和他娘自然是连连推辞。
两边都是客套话。
吴青家俩屋住五人,已经够挤的了。哪里还住得下人?
吴青背后包袱也就没卸。
不是不放心让家里人碰,而是担心家里人嘴巴不严。
一千块银元,很大一笔钱。
得防横生枝节。
背后的包袱没卸,但是从乡上买来的新布被吴青从手提的麻布包里取出了一叠布,拿给了嫂子阿秀。
还有一叠是张仔七的。
见了新布,嫂子更笑得合不拢嘴。直呼吴青出息了,能往家里带东西了。
吃过饭,又歇了一会,趁着天色还早。
吴青,张仔七和张母三人再度动身。
一千块银元,七十斤,张仔七本就背着老娘,再背不动这一千块银元。
吴青可不得帮他背回家。
吴青对家人的解释是,也好久没去过张仔七村里玩了,去耍一趟,夜前不一定回来,许是明天回。
吴青家人没多说什么。
路上,吴青,张仔七,和不喜说话的张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特别的话。
吴青和张仔七扶树绕藤,枯枝烂叶在两人脚下脆响了两个多钟头,到了张仔七家所在的村子。河坑口村。
行至河坑口村口,得见熟悉的村民,张仔七脸上盖上了一层淡淡的阴晦。
吴青能理解。
张仔七他爹死得早,在张仔七年幼还未懂事时就走了。
在村里没个壮劳力撑作家中顶梁柱。可想而知,张仔七和他娘,孤儿寡母在村中铁定受了不少闲气。
张仔七进城比吴青早,几年前就带着老娘进了城。就是因为受不了这闲气。
张仔七脸上的阴晦是在回忆,还是在回忆后,被勾动起的戾气。吴青就不得而知了。
村道上不少人,和吴青回吴家村一样,先提防,开口阻拦,再张仔七自报家门。
张仔七的名字一出口,乡人再一认,神色各异。但喜怒哀乐,乐者居多。毕竟还是乡邻。
张仔七神态自若地分发着在镇上买来的饴糖。好似幼时被同村人的欺负,都不在心里。
一直走到张仔七,结了厚厚一层灰,铺了满满蜘蛛网的老屋子前。
张仔七才感慨道,
“要是他们几年前就这么和善就好了。”
年幼时挨了欺负后的惆怅,怨怼,过了几年再看,大都不值一提,但总归是记着。忘不掉。
阳面见人时,揭过不提。阴暗的就只剩自己的心。
有点酸。
吴青拍了拍张仔七的肩膀,
“开门吧,几年没住人的屋子,这么多灰,收拾死人了。恐怕我今夜回不去了。”
张仔七笑了下,伸手一把推开屋门。
老屋,没藏东西,压根不值得锁。
被张仔七豁达推开的不光是屋门,还有随着门业扇动,回卷来的灰尘。
“咳咳咳。”
咳嗽声一片,张仔七背着老娘,灰头土脸地向后躲。
吴青嬉笑怒骂,“去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