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去的路上,他不得不赞叹:“想不到,你的朋友这么多!各种各样,不像我啊,这么单纯,除了家,就是学校,读书时是这样,出来教书之后,还是这样。”
“这样好啊,旱涝保收,搞了一个铁饭碗,不像我们,小时候没读到书,只能天天做苦力,天天愁怎么赚钱,一天不做,都没钱进账啊。”
“我们都是死工资,你们,自然做得多,得的也多,像你师傅,都百万富翁了。不过,除了钱外,你这见识,也是三教九流,什么都能对付啊,特别是女孩子,怎么玩得这么熟悉啊?”他希望从他口中得到一些书本上没有的知识。因为自从与禾花分手后,他突然有一种恐慌,二十五六岁了,再不找,妈妈就要找媒人介绍些乱七八糟的,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了,按照妈妈的说法,过了这个趟,找老婆就难了。作为一个也算堂堂的人民教师,寄希望于媒婆,这实在有损读书人的尊严和面子。
“呵呵,那自然的,你想想,我十几岁就出来社会上混,至今已经七八成十年了,有什么事情没遇到过,什么亏没吃过,吃着吃着,就不要什么面子了,不要什么面子了,哪有什么不好意思?”
“不过,我有点奇怪哦,怎么她们家跟我们这里的人都不一样,都说普通话?”在这圩镇上,大家说的都是土话,普通话叫“方言”,除非在学校,或者教婴幼儿学习,才会用上普通话,在偏远的学校,有的老师都还用土话教学呢,所以,他的普通话从师范毕业后,就急速退化了。能在这样的环境中,保持说普通话,真是一股闹市中的清流。
“她们家,确实与别家不一样,原来是在城里住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搬到这里来了。其实,她们家也是我们老乡呢,街上那家乌庄饭店的老板,跟她们家就是同一个村的,同一个家族,都是从乌庄搬出来的。”
“哦,这可真奇怪呵,我们乡下人往城里下力,她们倒回到乡下。”他越来越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想打破沙锅问到底啦,是不是看上了乌拉啦?”
“哪敢?你的朋友——我问问而已,只是觉得与众不同。”
“这有什么?我认识的女孩多的是呢,那天晚上吃李子的两个,上次下城打扑克的两个,还有那些在厂里打工,在街上开店的,都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不瞒你说,除了没有上床睡觉,什么事情没干过?唉,都是过客啊,我们从山里面出来的,跟他们,说到底,还是两条路。”看到华仔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样子,他想,这家伙又吹牛了,比自己还小两三岁,搞得像老江湖一样了,还装深沉。他就天天在那里敲一些金属器皿,能有这么大的魅力?
“你不相信?告诉你……哦,到家了,下次有时间再讲讲我的风花雪月的故事吧。”说着说着,他们就走到了家门口,他们在家,除了吃饭时偶尔蹲在街边闲聊外,基本从来不踏进对方的家门。邻居嘛,总是有些不为年轻人所知晓的大人间的矛盾,哎,一言难尽啊。
说普通话?这可是我的强项啊,这么多年,之所以自己的才能发挥不出来,不是跟没什么机会说普通话有关系吗?自己考汉语言文学时学的,背的那些经典的诗词歌赋、文学作品、名言警句,那些优美的,形象的,震撼的词语,比如旖旎、邂逅、婉约、温柔如水、回眸一笑、沉鱼落雁、在水一方……为什么总是用不上呢?不是跟土话里没有这些词有关吗?土话里那些形象的说法,绝妙的比拟,斩钉截铁的短词断句,土气的赤裸裸的情绪的畅快的发泄,自己又听得少,说不出,难道这不正是自己木讷、寡言的原因吗?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展示自己的才华了,是不是该珍惜一下,趁这个机会,至少,可以练一练呢?万一,哪怕,就像建华所说的:什么都……除了……
他躺在二楼的木板床上,突然感觉面前打开了一扇窗。阿姨,说话没什么遮挡,看不出成熟的过了火的那种妇人的发自心底的提防和恶意。乌拉,圆圆的脸庞,短短的黑发像学生头,一双眼睛,大大的,偶尔那么一闪光,像半亩方塘,透露着天光,关键是,她似乎对自己没有鄙夷和嫌弃的神色,虽然自己木讷,近视,穿着朴素得掉渣。
天气热得,湿透了他的衣背,他却浑然不觉。他一个滚,爬了起来,眺望着她们家的方向,也许,是不是,他的心里闪过一丝念头,不过,很快又被他扑灭了,因为他听到了建华敲铁的声音,叮叮咚咚,有时清脆,有时沉闷,他一定是带着满足的微笑,锤打着又硬又软的银色铁皮,越锤越热,最终,卷成了装油的铁桶,他带自己去这里,去那里,一定是炫耀,如果不是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