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她是认真的,下力下得咬牙切齿,脖子紧张得像剥了皮的老树干,竖竖条条,条条突起,嘴巴紧闭,两眼直视他的眼睛,这可能是他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直视她的眼睛,平时哪有勇气呢?现在,是敌对状态,肆无忌惮应该是可以的。
桌面上的45度的天空,肉与肉紧紧咬住,他内心欢喜,因为他有足够的力量维持现状,更因为他的手,与她的手,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地握在一起,紧紧地握在一起,并且当着她母亲的面。
这是怎样的幸福呵!
但他不能输,怎么可能输呢?虽然他以前几乎从来没赢过,但面对女孩子,怎好意思输呢?
他脚部一用力,形势就开始反转,势不可挡,他听到她的脚底摩擦地板的声音,她的板凳嘎吱嘎吱的声音。
在阿姨即将伸过手来之前,他终于把她压倒在桌面上。
这天晚上,麻将打得不晚,因为阿姨说了:
“教授要考研究生了,要留点时间给你背书。”
他感动得几乎要高兴起来,但又不能高兴,以免显出对陪她们打麻将的不满,只好装作惋惜地说道:
“其实,也不在乎一天两晚的,滴水石穿,贵在抓住点滴时间。”
“好吧,你也别装了,阿姨知道你的心思,背书绝对是认真的,不过,现在我也容易困了,你们就早点休息吧,不影响你们年轻人了。”
“好吧,我一定努力读书。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呀!”他轻轻松松地拉上院门,却在关上的一刹那,被阿姨轻轻地拨住,在门缝里,他看见她目光迷离,小声地说道:
“教授,要好好读书呀!”
他想回一句话,她已经推上了院门。乌拉已经在院门外等着送他了。
这一次,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地球,暗中期望碰碰她的肩,碰碰她的手臂,她却灵活地躲着他的手臂和肩膀,两个人的行走路线如果从嫦娥的视角看下来,应该是不规则的、歪歪扭扭的“之”字形吧。
“拉,你的手真有力!”他暗中想瞧瞧她的手,称呼起来少了一个姓,显得亲切,柔软。
“老妈真是莫名其妙,想到扳什么手腕!”语气中似乎带有不满。
“阿姨是一个实干家,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嘛。”他知道,维护阿姨的形象,就是尊重她的形象。
“男人当然力气大!否则干嘛有个妇女节呢?”
“那是以前好不好,男尊女卑,重男轻女,所以才要重视一下哈。”
“现在还不是差不多?男人能干的事,女人却不能干。”
“比如说——?”
“不跟你比如说。该让我不让,你还算男人吗?”
“如果被你扳倒了,你还会承认我是个男人吗?”
“……嗯,你说的也有道理。那可能是我妈在考验你咧。”
“考验我什么呀?”
“啊,不跟你说了,考验你个鬼呀?”她停了下来。
“拉——”他往前凑了凑。
她本能似地往后倒了倒:“嗯,你干什么呀?”
他看见她的眉毛往上扬了一扬,露出一脸的惊诧。
“我——我们——”他吐出了几个字,却不知道说什么,只感觉呼吸急促,天地开始模糊,只有她的眼睛,在黑暗中泛出明亮的光彩。
他又向前凑了凑,她退无可退,旁边就是黑啾啾的松林了。
“你,你想干什么?”听起来,她的声音也有些紧张。
趁这紧张的一刹那,他抓住了她的双手,而她,竟然没有反抗,只是说:“你,你今晚怎么啦?啊?”
“拉,拉,你的手真有力。”他握紧了她的手。
“不好吧?”她朝周围下意识地看了看,脸上却带着为难的笑容。
“我——我们,那——”他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虽然只能看见一点点光,而周围一片寂静,贩牛家的狗,也悄无声息。
“我懂你的意思。”她挣脱了他的手,笑容已然轻松,好像刚才并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说道:
“好好学习吧,考上研究生才是王道!”
她挥了挥手,他也挥了挥手,她小跑着跑回家去了。他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黑白蓝相间的夜色中。
他抱着那本红宝书,却一个单词都背不下来。他捏着这本红宝书,就像捏着乌拉的手,它是那么宝贵,以至于他不敢把它打开,怕破坏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