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啊,跟着她们,才不怕。天光蒙蒙,到处黑影丛丛。你这么早,不好好睡觉?”
她踢了踢竹筐里的收获,有点难为情。
“啊,早,是啊,为什么……这个……”他突然局促不安,不知如何解释为什么要起得这样早,也是天光蒙蒙,懵懂之中,就神不守舍,来到这里,见到多年未见的学生家长。
“哦,呀,看我说的,来吃拿!”
钟晴双手捧着一个尚留有枝叶的白拿,递了过来。
“哦,不用,这个,你看!”他才抽出他的右手,摇了摇手中的黄拿,“也是人家送的!”
“是贝主任送给你的?”她呵呵一笑。
她终于笑了,他心中倒吃了一惊。
“聪明!我总说不要,这是要卖钱的,怎么能给我浪费呢,她总塞过来,你看!”他伸出左手,给她看另一个已掰开过的黄拿。
“熟得很了,但没我的好吃。吃我的吧!”
她的手向前伸着,僵住了。
他也僵住了。
在这一瞬间,他瞥见她水灵灵的眼睛里,泛着天边绯红的朝霞的光。
“人居一世间,
忽若风吹尘。”
他看见她的紫红的嘴唇在微微颤动。
这不是建安才子曹植的诗吗?
他微微一怔:这句子,我也曾在哪里念过。
他将手中的黄拿全丢进了她的竹筐里,接过了她的白拿,掰了开来。
一缕馨香萦绕在他和她之间。
“怼琼蕊之无征,
恨朝霞之难挹。”
低头看着这野生的果子洁白的轻薄的凉如清霜的似乎要飘起来的果肉,悠然抬头,又见她眼中游动的灿烂的朝霞,他情不自禁吟起魏晋时代的短章。
“你知道吗?”
他掰了一半给她,轻舔着这果子,慢悠悠地说道:
“嚼了琼树的花蕊,可以长生,吸了天边的朝霞,不会老去。这果子的前生,就是琼枝的蕊,正如你看到的,像霜,像雪,遇见了日头,就要没了。而天边的朝霞,却如此地接近。”
她顺着他的目光,仰望瓦檐之上的天空。
“好远,只有仙人才喝得到。”
她的声音微弱如游丝。
“不,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掰下她的头颅。凝视着她的瞳孔。
“不见了,果然不见了,你说得对,只有神仙……”
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栗。
“张红还好吗?”
“好,高中了。”
“张紫?”
“在家砍柴。”
“德开?”
“死了。”
泪水代替了朝霞,盈满她柳眉下的杏眼。
他知道问错了。
“谢了!”他扬了扬手中的白拿,觉着眉毛有些凝重。
“走了?”她呆呆地握着白拿,眼泪并没有掉下来。
“走了。”
他没有回头。
巷子边的打铁铺,还没有开门。破铜烂铁堆在墙脚。
嵇康和吕安光着膀子打铁的影子,从墙缝间透露出来。
他有些恍惚。
“日薄虞渊,寒冰凄然”,怎么感觉像要日落了?
他转过了巷角。
光线赫然光明。
这分明是一条马路。人影不时攒动,烟尘在光影下散乱,比起刚才的小巷,喧闹了不少。
蹲在路旁的一名妇人和一名男子,同时站了起来。
他回头已来不及了。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大娘,大伯,上圩啊?”他本想摸摸下巴的,发现手中还拿着半个白拿之后,将手缩在了身后。
“子温啊,这么早上街?”大伯的牙齿不多,话也不多,不料今天竟抢在大娘面前搭话了。
“啊,早,早,你又扎了那么多扫帚啊?”他看着他们面前摆放得整齐划一的竹扫帚和竹扁担,回想起在他们家呆过的那些日子,大伯不说话,天天在厅堂里摘竹叶,扎扫把,削扁担,劈筝笊。
“呵呵。”大伯的笑脸停了下来,恢复了严默的样子,他知道他不再说话了,。
“怎么,一个人?买菜?”大娘的表情也很平静。
“啊,是啊,还是一个人。”他抓了抓后脑勺,“都是我妈——”他不知道如何说下去,只觉得全身僵硬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