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头混了会子洋事儿。又不想抓权,又讲‘民主’,又想升发,又不想得罪人。怎么才能不树立敌人?你说说!在过去,你老是说孙中山鼓吹革命好,自从孙大炮革起命来,把清朝的江山推倒,天无宁日!清朝手里是封了粮自在王,如今天天打仗,月月拿公款,成什么世界?还鼓吹什么男女平等,婚姻自由,闺女小子在一块念书。我听了你的话,把大庙拆了盖上学堂。如今挨全村的骂,快该砌下席囤圈了……”
冯老兰这么一说,象揭着冯贵堂头上的疮疙疤。他不等老爹说完,抢上一句说:“这就是因为村里没有‘民主’的过,要从改良村政下手。村里要是有了议事会,凡事经过‘民主’商量,就没有这种弊病了!咱既是掌政的,就该开放‘民主’。再说,你又上了年纪,又是村政又是家政,你一个人揽着,怎么管得过来?怎么不落人的埋怨?就说那铜钟吧,本来是四十八村的,你不通过村议会讨论,一个人做主卖了。把好事办成坏事,惹出一场人命案,使你老人家一辈子不舒心,多么不上算……”冯贵堂说得累了,喘了一口气,停了一刻。见老爹只是低着头不抬起来,又说:“听我的话吧,少收一点租,少要一点利息,叫受苦人过得去,日子就过得安稳了。从历史上说,多少次农民的叛乱都是因为富贵不仁,土匪蜂起,引起来的。这就是说,要行‘人道’,多施小惠,世界就太平了……”
冯老兰耐着性子,想听完冯贵堂一阵话。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下去,把桌子一拍说:“你算了吧!又跟我鼓吹‘民主’!那样一来七嘴八舌头,龙多死靠,什么也做不成了!依着你,土地银钱不能生息,过日子要花钱,孩子们上学要花钱,打官司要花钱,日子还有什么升发。家不富而国安在哉?”
冯贵堂看老头子又发起脾气来,打起笑脸走到老爹跟前,装出缓和的神气说:“这么着啊,咱用新的方法,银钱照样向咱手里跑。根据科学的推断,咱这地方适宜植棉。咱把地里都打上水井,保定新发明了一种水车,套上骡子一天能浇个二三亩地,比手拧辘轳快多了。
多种棉花、芝麻,多种经济作物,这比放大利钱收高租强得多了。少在受苦人身上打算盘,他们就越是肯出苦力气,说咱的好儿,不再骂咱们了!“
冯老兰把头一扭,说:“哪,不行!受苦的人生就了的骨头长就了的肉,是卖力气的。照你说的那么办,他们都过起舒服日子来,谁还死心受苦?那样他们不会说咱好,反倒骂咱们傻到底了。再说,土地使水一浇就漏了风,要施很多的粪肥才行。光使水浇不施粪,会都把庄稼浇黄了,能长出什么好庄稼!要施粪哪有那么多粪肥!”
冯贵堂听父亲不赞成他改良主义的主张,他摇摇头想到:“人,一上了年纪,就爱固执己见,偏重保守了!”笑着油嘟噜的嘴唇,缓和了一下神气,说:“这,我都打算好了;咱有的是花生黑豆,就开个轧油坊。开油坊还不使那大木榔头砸油槽,咱买个打油的机器,把地里长的花生黑豆都打成油。再买几盘洋轧车,把棉花都轧了穰花,把棉籽也打成油。咱再喂上一圈猪,把棉籽饼喂牛,花生饼喂猪,黑豆饼当肥料施到地里。把豆油、花生油、棉籽油和轧的皮棉,运到天津去卖,都能赚到一倍的钱。这样也积得好猪粪、好牛粪、好骡马粪。有了这么多粪,地能不养肥!地肥了能不多打粮食!这样赚钱法儿,比登门要帐上门收租好得多了!”冯老兰不等冯贵堂说完,从椅子上站起来,摇着一只手说:“我不能那么办,我舍不得那么糟蹋粮食。好好的黑豆,都打成油?把棉籽饼都喂了牛,豆饼都喂了猪,哪不可惜?你老辈爷爷都是勤俭治家,向来人能吃的东西不能喂牲口,直到如今我记得结结实实。看天冷时候我穿的那件破棉袍子,穿了有十五年,补丁摞补丁了,我还照样穿在身上。人们都说白面肉好吃,我光是爱吃糠糠菜菜。我年幼的时候,也讲究过吃穿,可是人越上了年纪,越觉银钱值重了!你就不想想,粮食在囤里囤着是粮食,你把它糟蹋了,就不是粮食了。古语说:”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哪!过个财主不是容易!你的人道主义,就等于是炕上养虎,家中养盗。等把他们养壮了,虎会回过头来张开大嘴吃你,盗会拿起刀来杀你!“
冯贵堂好象没听见老爹的话,若无其事地笑笑说:“我还想过,咱们有的是钱,少放点帐,在街上开两座买卖,贩卖盐铁,贩卖洋广杂货,也能赚很多钱!再说,到了麦前,麦子价儿大的时候,该把仓房里的麦子都卖了。过了麦熟,新麦登场,咱再向回买。秋前卖谷子,春天卖棉花,都能多卖一倍的钱。我研究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