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小路尽头便是。"
孙友道谢一声,捺着性子高一脚矮一脚在泥泞小道上挪步。自打开钱庄后,食有肥鲜,出有车轿,日子阔绰了,反倒忘了当年苦处。此时行在乡间路上,感叹丛生,不知究竟为何自讨苦吃?是为了那个貌不出众的方姓丫头,还是心有所图、为计深远?他一时心绪复杂,回答不出。
好容易走到小路尽头,不过有里许路,便额头冒汗,热气蒸腾,暗笑自己娇惯了身子。他见一个茅屋横在眼前,挡住去路,便开口喊道:
,!
"敢问方大妈可在此?"
屋里微微响动,出来一位老妇人,头发半白,颧骨高突,眼窝塌陷,衣衫破旧,光景过得很贫困。
"客官是﹣-?"
"敝人姓孙,大妈叫我孙先生好啦。"
"呵,孙先生,别见笑,我们穷老百姓家,实在不好待客。"
方大妈忙请孙友入屋,抬一只小木凳,用袖口擦着凳面,唯恐弄污了客人的青绸长衫。
孙友坐定,打量屋里,见屋顶漏光,墙壁裂缝,果然家徒四壁,空空如也,唯有一架木纺车,老妇以纺线为生。
"方大妈,小红姑娘托敝人带给你一点银钱,表示她孝敬之,孙友掏出十两银锭,交给老妇。”
"小红,我的儿,她哪来的银子?莫非她……"方大妈面露惊惶神色,焦急不安。
孙友赶紧安慰道:
"这是小红姑娘的月工银,凑了两年才这么一点,你别误会。"
"呵,小红这孩子,巴望我卖地赎她回家,可至今无人问津,地卖不出价,我可怎么办。"说着泪水夺眶而涌。
孙友心里一阵酸楚,他从方大妈身上,似乎看到母亲早年的影子。
"方大妈,听小红姑娘讲,你家祖业田有二十多亩,见今在何处?"
老妇比划道:
"屋前屋后,左右两边,都是这块地,地势低洼,常年积水,涝死庄稼,连草也难长。"
孙友出门举目四望,立刻明白方小红的用意。
这片低洼地,固然不出粮食,却似一只拦路虎,横踞"山东路"前方,挡住英国人修的大马路,地理位置真是妙不可言。
孙友经营钱庄有年,常与房地产商人打交道,略知房地产生意。盖因房地产商人,最看重地面的市口,市口热闹,寸土寸金;地面偏僻,人气不旺,则地价低廉,两者相差不可比较。
英国人强迫朝廷订立《中英条约》
开放五口通商口岸,上海首当其冲,划定了英租界。方家祖田,正处在英租界境内。早年间,上海商埠初开之时,市面尚不繁荣。英国人修马路,大多沿黄浦江铺建,后世最热闹的"外滩",便是早期上海最先开通的市街,沿江而设,方便码头船家和来往商贾。以后英租界商家云集,生意日渐扩大,上海市面相继修筑了北京路、南京路、山东路,纵横交错,把租界街向陆路发展,才有今日上海市容。
上海马路不断延伸,路旁地价也随之涨价,洋人与地主之间为征买土地纠纷不息。洋人愈来愈多,都要在中国安居乐业、做生意赚钱。但租界只是"租",并非"卖",中国的土地若卖给外国,于天朝上邦的面子无光,有损天朝尊严。
经朝廷议定,由英国领事霍斯利和上海道台吕永昌签定了一份"地皮章程",规定了一种"永远出租"的购地之法。到中国定居建房的洋人,须和土地的业主洽商,确定每年交纳租金若干,租得地皮,建造房屋。另外,洋人付给土地业主相当于十数倍的金额,称为"押手",实际上便是地价,从而取得永久使用权。
租界存在多久,土地便使用多久。在洋人看来,租界永远无休止期,至少大天朝不亡,租界便存在,靠洋枪洋炮洋兵舰,租地等于买地,不言而喻。朝廷则保全面子,既名为租地,土地仍为王土,随时可以收回,没有出卖祖宗江山的嫌疑。可谓彼此各得其便,皆大欢喜。
上海道为避免和洋人产生纠纷,制定了周全的租地规矩。倘有洋人看中某处土地,与地主签定租约,便由地保出面,会同上海道衙门公人和英国驻上海领事馆人员,几方在场,丈量土地,确定界限,在租约上绘图,书写明白,由领事转交上海道台查核。如核实准确无误,便由上海道台在"出租契约"上加盖印信,交承租双方收藏,便称为"道契"。
租地手续虽然繁琐,洋人却不嫌麻烦,且态度认真,一丝不苟。比起同朝廷打交道,洋人与中国老百姓交际,认真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