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隐约躺着个人。
薛镜辞没有动,眉心微蹙,觉得这屋子十分熟悉——似乎是他在淩虚宗时所住的那一间。
他抽出剑,挑开软纱,终于看清了躺在床榻上的人。
说是人,却并无生机,此刻双目紧闭着,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这……这是什麽东西……”
温淩云颤声问道。
之所以说是东西,是因为这人与薛镜辞面容一模一样,然而薛镜辞就在他身边,这自然不会是人。
裴荒伸出手,轻轻触碰了那人交叠的手。
与那些泥石的塑像不同,入手的触感竟是柔软的。
他冷声道:“这是传闻中最高级的一种傀儡——肉身傀儡。”
薛镜辞一直静默地站在一旁,闻言才微微擡眼,嫌恶地看向床榻上的傀儡。
他虽然喜爱研究功法,曾经也钻研过魔修法术,却本能厌恶这些阴毒的东西。
手中的剑嗡嗡作响,薛镜辞擡手一挥,直接将那肉身傀儡劈作两半。
空气中,骤然压来可怕的威压。
温淩云险些跪坐下去,想要说话,却无法再开口。
萧寻神色癫狂地站在门口,视线掠过三人,落在被劈成两半的肉身傀儡之上。
鲜血从他唇边滴落,他的眼睛也隐隐露出血色。
只差最后一步,他就要唤回师尊的魂魄,却被人毁去了这世间仅有的肉身傀儡……
是谁……是谁!
萧寻握剑的手颤抖起来,却没第一时间出手。
他要将这闯入之人碎尸万段,连灵魂都彻底磨灭。
薛镜辞转过头。
早在毁去肉身傀儡的那一刻,他就卸去了易容。
薛镜辞平静地望向萧寻。
萧寻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一切都化为空白,连手中的剑也掉落到地上。
“……师尊?”
回应他的是一道极为冰冷的剑气。
薛镜辞冷冷看向萧寻,脑中浮出先前萧寻手下无意中说漏的话语。
裴荒说过,若是有人横遭祸事死去,那麽只要让他受香火,再向大气运之人借运,就有可能令这人複生。
显然,萧寻本打算选在今夜行动,而三皇子就是那所谓的“大气运之人”。
“三皇子在何处?”
萧寻一动不动,任凭薛镜辞的剑气落到自己身上。他的双眼再无往日的算计与冷静,只余一片失措,仿佛又变回了当年那个无意间被薛镜辞救下的孩童。
他一直以为薛镜辞夺走了他的命格,直到六年前,他终于又找到了那位曾经替他批命的高僧。
当年他察觉有人动了自己命格,本想立即去找曾经的僧人批命。
谁知那僧人早年便开始四处云游,行蹤不定,直到六年前,萧寻终于又在寺庙里见到那人。
许是见他神色不对,那僧人道了声“阿弥陀佛”,主动放下木桶过来问道:“我观施主神色,似乎已陷入迷障中,可是遇到什麽难以开解之事?”
萧寻看向他,说起与前世一般无二的话:“我自幼命格有异,总是经历困苦之事……”
僧人转动了一下掌心的檀木珠,示意萧寻伸出手来。
时间缓缓流逝,萧寻的心也彻底提了起来,就在他忍不住开口询问之际,那僧人却摇头道:“施主怕是说笑了,你的命格尊贵非凡,一生都会顺风顺水。”
萧寻嗓音艰涩地问道:“我并非说笑,是曾有人动过我的命格。”
僧人想了想,说道:“世间确有改动命格的方法,只是施主命格极贵,竟无半点厄运,几乎是与天道伦常相悖。那改运之人,想必不会有什麽好下场。”
“恐怕一辈子,都要厄运缠身了。”
听到这话,萧寻只觉得脑子嗡鸣,一头乌发几乎是在瞬息之间化为苍白。
难怪薛镜辞会选择在他睡着时改命,又从不提起这事。他以为薛镜辞是心虚才百般遮掩,却不知道,那人从未想过要害他,甚至只是出于师徒的情谊,就能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而他却一错再错,先是被自己多疑敏感的心思所蒙蔽,接着又自私地将薛镜辞囚禁,自以为这样就可以避过他前世坠崖的时间,最终一切再也不能挽回。
假若他能多信任一点这个人……
萧寻看向薛镜辞,失焦的眼神终于一点点恢複了光芒,只是其中凝聚的痛苦若有实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