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阔的肩头。女孩穿着一身高腰合体裁剪的粉色薄风衣,大翻领和蓬蓬袖显得活泼可爱,女孩的脖子和耳垂上都是素的,只戴着一件首饰,就是她左手的中指上的那颗淡粉色的鸽子蛋一般大小的火油钻,这表示他们不是夫妻,而是一对情侣。
“公使您看,上尉没来。我们的事……”吴秘书有些犯愁。
林大使默不作声,盯着来人,只见那个男人一手托着他那顶黑色的翻边礼帽,端正地举高在他的腰线以上,这个有些费力的动作是习惯使然,他显然忘记了作为欧洲的绅士,拿礼帽的姿势应该是用单手抓住帽顶,自然地放在胸前。
他另一手从背后轻轻揽着她的腰身,女孩杨柳般的细腰在这个高大的日耳曼男人的单手便可掌握。他们正凑在墙上挂着的一张中国传统的卷轴画前面,女孩正在认真地给男人介绍:“这张画是南宋画家马远的《寒江独钓图》,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原作在火烧圆明园时被日本人抢走藏于日本东京国立美术馆,这张应该是临摹仿品。”她的语气有些恨恨的。
他没有随着她感兴地念诗,也没有理会她的愤恨不平,而是仔细地观察了画面一会儿说:“你们中国古代人真是富有智慧,这个钓鱼的人用的竟然是绞轮。”
“是什么?”
“绞轮,就是我们在哈威尔河垂钓时候我用的那套英国鱼竿。”他温和地笑了,“你刚刚说这张画是什么年代的作品?”
“南宋。”她重复了一遍。
“那么至少是660年前,你们中国的古人就发明了这套工具,不可思议。”
“你是怎么算的这么快的?”碧云眨着黑色的大眼睛问。
他笑得很温柔,略低下头,执起她带着粉红钻石戒指的小手,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林亦夫大使和吴秘书对视了一眼,他们在柏林几个月来,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日耳曼男人和中国女子出双入对的情况,而且关系是这样亲密。
碧云见是大使来了,上次办理签证发生了点不愉快,她的语气有些尴尬,“林公使您别来无恙,打电话叫我来是要填什么表格么?”
吴秘书笑着向前走了一步说:“周小姐您好!烦请您重新采集指纹做个认证。”
碧云有些吃惊地盯着吴秘书,上次这个男人对自己态度尤其不好,这次不知道怎么变了一个人一样。
“吴秘书,你带周小姐去二楼做个指纹吧。”林大使说。
“那我去了,佳尼特,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吧。”碧云对着盖尔尼德说。他点点头,目送她跟着吴秘书上了楼梯,他在屋里来回踱了几步,似乎是在继续欣赏这个会客厅墙壁上挂着的几副中国传统山水画和仕女画作品。
“今天那位上尉先生怎么没有来?”林大使试探着跟他对话。
“你说安德烈斯·雅各布?”他没有回头,边轻描淡写地说:“他今天休假。”
“哦!真遗憾。”林亦夫大使说:“记得上次带周小姐来我们大使馆办理签证的那位上尉,临走的时候,说欠了我们一个人情,现在大使馆的确遇到了点难处,我们中国有句古话,真人面前不说假话,还希望……党卫军弗里德里希上将您能够网开一面。”
盖尔尼德定住了脚步,转身看着这位个子不高,身材中等,穿着一身合体的西装,举止行为彬彬有礼,气质老练稳健的满洲国外交官。冷笑着说:“大使先生,我想您很清楚满洲驻德意志大使馆的事务属于外交部长里宾特洛甫管辖,并不是我的职权范围。”说着那冰蓝色的眼底闪动了一下,“出于好意,我提醒你们谨慎认真对待里宾特洛甫的要求,他代表的是德意志政府的指令。”
林亦夫大使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事,这个男人的语气虽然不严厉,但是那话让他的脊背发凉,前不久,使馆的确已经正式接到了德意志外交部的照会,停止给犹太人发放签证和经由满洲国渡往上海的安排,因为他们已经找到了更加有效的解决方式,建立更多的犹太人集中营就地彻底解决他们,林亦夫大使和使馆的中国官员都很清楚他们所谓的彻底解决方案是什么,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些关于那些集中营的迫害和毒气室中赤裸裸的杀戮他们早已有所耳闻,所以大使馆决定顶住满洲国政府的压力,暗地里还是继续给在德意志的犹太人发放签证,希望为他们开着这一条最后的生路。然而这一切都瞒不过这个执掌着整个帝国无孔不入特务机构武装警察上将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