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t>
&esp;&esp;那晚,李国栋把香港旧事原原本本和甘一说了一遍,说的人不带任何感情,像在讲一个宁静的睡前故事,听的人也很平静,听完没有任何反应。回法国后不到一周,李国栋自杀了。甘雄一家正式收养了甘一。甘一的整个青春期,过得像个失灵的机器,横冲直撞。他和所有贴上来的女同学拍拖,亲嘴,出去开房。他有时会带着甘雄一起,去参加那些酒会派对,喝进去的威士忌又在厕所间里通通吐干净。
&esp;&esp;甘雄老豆把他们提前送进了英国的特殊军校。甘一犯事被遣返回来过一次。再回去的时候,同班的一个gay佬跟他表白。甘一看着那双蓝盈盈的眼睛,兜住那个英国男孩的头,吻了吻,真的不太一样。他们在一起了一段时间,英国男孩又跟别人搞上了,就不了了之。
&esp;&esp;甘一那天躺在宿舍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同住的美国佬在浴室里叫道:“你的项链落下了!”
&esp;&esp;甘一跑去拿回来,躺回床上。铜质的铁牌,其实是个暗盒,翻开里边藏着一张布满划痕的彩色底片,一个短发、穿碎花连衣裙的女人笑盈盈地望着他。甘一的眼泪几乎是瞬间跑了出来。他不明白,为什么活到现在,得到过的温柔都这样短暂。
&esp;&esp;梁诚伸手点了点甘一垂下的头,说;“我想去趟南京了。拜托苏丽珍每周去看下我阿婆。”
&esp;&esp;甘一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梁诚看着手里的鸽子汤,又抬头说:“我怕我出门又不带药不好好吃饭,特别旅游的时候,你也知道。你想不想一起去啊?”
&esp;&esp;
&esp;&esp;梁永年二十五岁那年在皇后大道东一带做巡警。他靠在巡逻车边上吃一碗粉,眼睛看着对面商铺前边来来往往的人。已经过了香港最热的时节,清早六点半,他低头吃下一口粉的时候,有人忽然撞到了他身上。手里的粉全部盖在了警服外套上。梁永年愣着看怀里的女人靠了一会儿,又慢慢跟着那些粉条滑到了地上。清早六点半,在大街上喝醉的女人。
&esp;&esp;梁永年用巡逻车载她回了一条街外的警署,把她关在问讯室里。他从街头巡逻一圈回来,女人已经坐直在位置上,拢了拢散落的头发,朝梁永年扬了扬头说:“想喝热水。”
&esp;&esp;梁永年给她接了一杯热水,看着她唇膏飞得到处都是的嘴巴。女人仰头一口气喝光了整杯水,看见梁永年好奇的眼神,她媚笑了一声,说:“你有无听闻过,某人得了绝症,想挑一个好天气死掉但是没死成?”
&esp;&esp;梁永年摇头。女人说:“那就是今天的我。”
&esp;&esp;这个女人就是梁诚的老母林妙怡。梁永年后来晓得,林妙怡是南京人,六七岁跟随老豆南下讨生活,老豆发迹开了间小公司,她念高级女子私校,念到高二,忽然在一堂体育课上晕倒。后来她不再去学校,养在家里,像一只雏鸟。林妙怡二十岁出头,老豆公司倒闭。他们搬去棺材房住。对林妙怡来讲其实都一样,她还是飞不出去。
&esp;&esp;后来林妙怡坐在马路边,两腿并在一起,身上的白色裙子有些脏,抱住一只酒瓶,说:“已经有两年去不起医院,没有钱。捱到死,觉得好累。”
&esp;&esp;她老豆早出晚归,挨家挨户推销某种清洁产品,她就溜出来找梁永年玩。她敲一敲警署的窗框,朝梁永年笑笑。梁永年请她吃警署对面餐室的套餐饭,林妙怡笑笑说:“吃不了,不能随便吃东西” 她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午餐”给梁永年看,其实就是一包药。梁永年木讷,想说安慰的话,但只会呆呆地看着林妙怡。林妙怡逗他,拿手捣乱梁永年的头发,说他很痴线。
&esp;&esp;梁永年:“这一种午餐吃完了怎么办?”
&esp;&esp;林妙怡笑说:“那当然就是死。”
&esp;&esp;彼时,梁永年二十五岁,做警察只有一年。他从未想过死,不知道死对于一个人来说会有多近。当林妙怡在他眼前昏倒,白得像透明的脸庞暗下去,梁永年才觉得,死是很具体的一具身体。他不想叫这具身体去死。
&esp;&esp;二十七岁,林妙怡和梁永年相识一年半,结婚。宴席没钱摆,在警署请了一点零食。林妙怡那时已经怀孕,她很快乐,在新婚小屋里到处张罗,和邻里谈天吹水讲俏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