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美、粗壮的锦鲤,因为缺水而无法呼吸,全身扭动,鱼尾有力地拍打池底,发出响亮的求助声。一张一合的鱼嘴似是在控诉,僵滞的鱼眼却早已明白,死亡会在下一刻降临。
郗商秀的皮肤再次饱满,瘦削的身躯恢复了肿胀的外观。干裂的嘴唇溢出几滴水珠。
他打了一个饱嗝。不耐烦地抬手,从口腔中抠出几片鱼鳞。青紫色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惨白皮肤下清晰可见。
燥热消退了,焚化一切的熔浆倒流回火山口。喷发的火山重新进入休眠状态。郗商秀抬脚从水池里走出,湿润滑腻的脚掌接触到庭院里的灰白地砖。
略带粗糙的触感,让郗商秀感觉到活着真好,郗灵州真该死。
他正在抚平衣服上的褶皱,一条求生欲望过于强烈的锦鲤,从水池里翻身而出。掉落在他的脚面,重重一击。
击碎了他被水泡胀了的皮肤。他的身体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水泡被戳破了,里头的液体汩汩流下,液体清澈如水,不见血色。
这一变化,让郗商秀低头打量那条锦鲤——肥壮、肉多、黑白相间的玩意儿。它的嘴巴在用尽全力地张合,似乎是渴望从空气中获得它所需要的氧气。
“你想活着是不是?”郗商秀轻轻问,“你也有权利活着是不是?”
他弯腰,下蹲,伸手摸向自己的伤口。右脚靠近大拇指的皮肤,被砸开了半根拇指大小的洞口。洞口四周的皮肤蜷缩,像被撕破后的面料,露出须须状的线条。
手指戳进洞口,指腹摸到绵烂的絮状物。
这让郗商秀勃然大怒,“你算什么东西!”
手指从洞口抽回,手指所属的手掌向还在击打砖面的锦鲤抓去。普通孩童手臂长的鱼,垂死挣扎时爆发的力量,一般人也难以单手握紧。
但郗商秀做到了。
手掌紧握那条锦鲤,用力再用力,滑腻的粘液自指间滑落。不解恨,这些鱼凭什么想活,它们不配,该死的郗灵州,那个死贱人,竟然敢欺骗他……
手臂转动。
已经死去的鱼儿还瞪着令人不适的鱼眼珠,像是在质问男人,凭什么它不能活。
郗商秀被这个眼神激怒了,他张开嘴巴,露出锋利的牙齿,低头撕扯这个桀骜不驯的反抗者。
一条,两条,三条,四条……直至水池里再无一条完整的锦鲤,它们缺头断尾、鱼腹大开,鲜红的血液侵蚀砖面,空气中满是难闻的鱼腥味。
“郗剑仁,你的提议我会尽快考虑。灵州确实不合适成为我们郗氏的族长,她太快忘记了我是她的父亲的事实。狂妄的年轻女人,只会让家族走向衰亡覆灭……”
浓雾不知在什么时候,悄悄消散了。崔柯在房间里来回不安地走动,被黄斌斌打开的电视机正在播放南城本地的新闻。
“……原本拟定于今日开幕的赛舟月系列活动,因近日的天气原因,经……推迟到两周后……与端午庆祝活动……这将是南城赛舟文化的新篇章……”
崔柯拿起遥控器按下了静音键。黄斌斌立即从沙发上翻身站起,两手叉腰,作势要骂人。但当他看见崔柯脸上的乌云,立刻腰不直、手无力、头低垂,嘟囔了几句。
“你们干嘛呀,从郗氏老宅出来后,谁也不说话了。闹冷战啊。吕三,你把我摔地上的事,我都没计较呢。还有你,崔柯,甩脸子给谁看呢。吕三不看,就我看呗……”
平日里脆亮的童声被刻意压低后,像失去水分的叶子病恹恹的,发牢骚的话音量小得谁也听不见。纯属自己骂给自己听。
“吕三,人呢?”
临近饭点了,崔柯想起来吕三了。黄斌斌被掐了电视后,无聊到数手指玩。
“噢,他去买饭了。”黄斌斌有气无力地回答。
话音刚落,吕三提着打包的饭菜,推门而入。崔柯抬眼看向吕三,目光里流露出防备的神色。
吕三只装作没看见,走向餐桌,打开塑料袋,拿出一次性餐盒,堆放在桌面。
“崔柯,吃饭了。”他打算当无事发生。
崔柯在回来路上的沉默,更像是在等待最恰当的时机对吕三进行审问。无法回避的对话,必须诚实回答。
脚掌套进塑料拖鞋,放下手机,手掌用力,支撑身体离开沙发。崔柯趿拉着拖鞋,走向餐桌。他们仍然住在酒店套间里,这是郗灵州自动提出的条件之一。
拉开椅子,坐下。崔柯两手掰开一次性筷子,注视着桌面热腾腾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