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烟的边境,垂陡峭崛的崖下,明赫虚弱地靠在岩壁,以术为线以咒为针,缝补着残缺碎裂的经络百骸。
蜷身昏睡的银狐晕厥了半刻也渐渐缓过,出锁囊透气,伸着小舌轻柔地舔舐鼓突的腹部,确认胎儿无恙。
“多谢。”狐狸雌雄莫辩的嗓音响在明赫的耳畔,他低眸瞥了眼那毛黯身瘦的灵妖,便知腹中孽种已要了这千年不灭的慧灵半条命。
喉间泛痒意,他抬手捂唇,错喉不止,温血溢满指缝淌下,滴落在银狐的背身。
“这具凡胎身躯在拖累你的灵体……”银狐翻过身,前爪攀附他的衣襟,舔净明赫嘴角残血,“灵息困缚其中,朽坏的内里撑不了多久,不如借机舍弃了。”
小狐乃白泽尊下四狐之一的纯狐氏,与狼兽同合而孕,趁千宁一心扑在噩子事上,偷避着东郊行宫的修道之人,依靠南阕恭和温帝姬的遗体化形。
奈何凡体尸身崩坏,腹中孩儿、性命皆难保,不得已才冒险寻机,在年前三日南阕皇嗣坤春宫拜安之际,与传闻中身怀灵法的明赫碰上面,求援讨生。
明赫自北翟归南阕朝那日,纯狐已然寄于尚温身中,于迎礼时对明赫天成的灵息遥有所感,彼时便打定了主意。
“我知道。”
他以术法咒符洗髓更血续命,甚至不惜服毒饲蛊,只为护住心脉要紧处,苟活在世罢了。
纯狐蹭磨他的侧脸,缄默地依偎在他的怀中,不再多言。
“是我连累你了。”纯狐满是歉意道。
他为保命无奈与病急乱投医的尚温缔约,许诺将以灵妖的惑术蛊迷尚温心悦的左丞相府次子王瓒求旨赐婚,不顾景安帝忌惮与门楣灾殃,同尚温结缡。
成全一桩人间婚姻,本不过寄身尚温几日,偏尚温绝症难医,重病之下偶闻景安帝因畏忌其母族势力而诟状治罪,母族亲眷悉数下狱,判年后不论年岁,男丁问斩、女眷充妓,几近晕死。
强撑精神打听,方知是因她下嫁左丞相府,使文武两派功高震主心有反意之嫌更甚,令景安帝心生芥蒂,借宫中妃嫔揭发其母静淑贵妃下毒暗害皇嗣之举,又得左丞相府为洗清嫌疑一表忠心所做的伪证,扣上莫家诸多欲加之罪,誓将隐患尽数拔除。
尚温何其不甘,怨皇权无情,恨父亲无心,憎丈夫无义,满怀哀恸绝望之际向纯狐求援,愿以苟延残喘的薄命换得洗清其母族满门冤屈,解救其母静淑贵妃莫氏于投毒谋杀的陷害。
与之交换,尚温于私愿达成后投湖溺水而亡,许纯狐占寄尚温死后的尸首掩盖灵妖气息,化形扮做尚温,代她而活,长居偏苑,以避躲敌仇与修者。
可怜尚温投湖时已怀有身孕,生前因遭夫家构陷,丈夫无作为而情冷心碎,虽未和离然常孤身居公主府闭门谢客,倒成全了纯狐的遮掩。
“与你无关,冲我来的。”他捋开纯狐因凝血固结的尾毛,柔抚其脊背以作安慰。
话落,明赫的胸膛剧烈起伏几番方渐而平缓,他将纯狐挂在肩头,扶墙站起。纯狐怏怏地趴附,他看明赫的掌心刮过锋利的石刀,带掉大片的红血和皮肉,惊心地刺目。
病骨支离的他不痛皮肉髓骨,掇菁撷华为谋生机,也并非遂了他们的意。
崖底溪涧潺潺,发源天池沂瀛水。沂瀛周旁设数道迷境,详地难寻。他为尽快赶赴沂瀛,耗尽气力行至南阕疆界,绝崖边一跃而下,待缓醒已时至年后一日,千宁徒众言辞凿凿却无一寻踪,想必是褚清衍知晓他尚活于世,不顾他活的好坏。
沂瀛水地不属任何朝国部族,乃入千宁境必经之途。千宁境域界辽远广阔,集地更胜于北翟、南阕,与横墟、泽林、祝凰封境等隔世隐地一般,乃非世俗皇权可及,其中千山万峰,乃无数仙家宗门派别散居之地,出入并无设限但存禁制,世俗凡人进千宁全凭本事。
自古迄今,以千宁始祖少年时划疆封界为始,千宁中人皆不问出处,不问岁龄,实力至上为则,奉强者为尊。
招揽天下能人异士,收容不为世人所容者,渐分术法、刀剑、咒符、丹鼎等数种大宗,下化百千细门小别,诸业皆有专攻。
许外来入千宁者拜入宗派,允无派别者凭能才悟性自立门户;千宁内宗门子弟若无修缘或志不在此而在庙堂仕途,亦可科考任官,位及相国。
只可惜,千宁境创域万千年来,许多旧规已然今不如昔。
褚清衍曾与他相约,先至北翟再返沂瀛至千宁,目下的境况怕是来不及走完这套面上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