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此景,街巷之徒皆心生敬畏,始悟己辈无意间已触怒非凡之辈。
大汉坊市之禁,森严壁垒,私启坊门,实为重罪难逃。
但世事无绝对,权贵门庭,往往不拘常制,或出入无常,或因权宜之计,于坊门正途之外,另辟私径,专供其出入之便。
目送华车驰入坊内,什长忽而低声唾骂,冷言讥讽道:“此乃倚势如犬豕之辈!”
东坊之内,多乃宛陵城邑之庶民居所,其繁华不及西坊之翘楚。
为防细民私越,坊区东北隅之私门,内设篱栅重重,横亘半街,直至某邸后花园畔。
郭婉随徐夫人步入东坊,继而来到坊后花园。
马车迤逦行至园中,徐夫人乃降舆,自有仆从趋前,将马车引至幽静之处。
徐夫人则在二婢导引之下,径直趋往后厅。
郭婉虽不明徐夫人带她至此之深意,然亦步亦趋,缓缓相随。
后舍厅堂,宽广敞亮,内外灯火辉煌,照耀如昼。
有个青年女子端坐于堂上绳床之上,未梳高髻,未着华裳,亦无铅华之饰,素颜朝天,仅一袭轻纱之裙,其前书案之上,罗列文书众多。
观其年岁,仅较徐夫人长数岁耳。
徐氏疾步入堂,见桥夫人犹手捧籍簿,细加审阅,其眉如浓蚕,已然扬起,怒色满面,足顿而喝曰:“彼等贱奴,何忍见姊姊如此劳心劳力!姊姊过于仁慈,若以良言相劝,岂及鞭杖之驱使乎!”
郭婉闻之,心绪微沉,垂眸以思。
方才她暗自揣度,此妇人或为先前所提的大桥。
然闻徐氏呼之为“姊姊”,而非“嫂嫂”,心中顿觉奇异。
而且大桥该在江都,而非丹阳才对。
若此人果为大桥,徐氏理应称其为“嫂嫂”,而非“姊姊”。
大桥温婉而言:“令仪休要如此言。我能留于此残败之家,已是情谊深重。且家事琐碎,我总要略知其梗概,主人之用心,岂是仆从之劳所能替代。”
徐氏,字令仪。
《诗》云:其桐其椅,其实离离。岂弟君子,莫不令仪。
是个好听的名字。
人之成熟,非以年龄为尺,而在于觉有事务非为不可之时,此乃成长的珍贵所得。
身为桥公娇生之女,又为讨逆将军新妇,大桥的人生,若非建安五年那场横祸,可称圆满无缺。
但天道有常,满则招损,盈则致亏,家门栋梁骤折,大桥始深觉人生之路,行之不易。
见徐氏与桥氏为生计而奔忙之状,郭婉不禁念及自家的太平公主,心生感慨。
太平公主于丧夫之前,未尝预想,有朝一日,己身竟至为博禁中寻常女官之感激与情谊,而苦心劳力,助其与宫外家人通音问、递消息。
人惟痛彻心扉,方能洞见世事。
昔时太平公主,因宠而昧,视所享皆为天命所归。
及挚爱之人离她而去,而己身束手无策,伤心欲绝、万念俱灰之后,方悟世间之道,人所能倚者,唯己身耳。
然若得选,太平公主宁愿长守懵懂。
自痛失夫君,夜不能寐,尤是前番畿内不宁,兵丁夜围坊舍,她还疑去年之祸复至,彻夜守护儿女,恐梦中再遭生死离别。
原来,脉脉温情之面纱被撕,世道竟是如此残忍血腥!
其母亦不复昔日之和蔼慈祥,化为一头张开血盆大口的人间猛兽。
“妾疏忽未及介绍,此乃妾之嫂嫂,桥夫人也。”徐夫人见郭婉面无表情,心生歉意,遂引其入座,以示礼遇。
“姊姊,此乃妾新识之汉宫女史,名曰郭婉。”徐夫人复向大桥引介郭婉。
果真是大桥。
前时郭婉尚劝徐氏勿蹈桥氏之覆辙,未料转瞬之间,徐氏便携其来见正主桥氏,实有背后言人,当面被撞之窘。
桥氏身居丹阳,此事出乎郭婉意料。
徐氏与桥氏情谊笃厚,今徐氏失偶,想来日后二人之谊,愈将深厚。
“婉妹妹速请入座。”大桥虽性情清冷,然待郭婉之时,并无丝毫高冷不敬之意,其声柔和,言辞温婉,显见礼数周全。
郭婉闻之,遂款步上前,盈盈一礼,也恭敬道:“多谢桥夫人。”
言罢,轻移莲步,于案前淡然落座。
大桥见状,嘴角微扬,露出一抹浅笑,道:“婉妹妹初来乍到,若有不适之处,但请直言,妾必尽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