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熄了,陆浔躺了下来,没多久就察觉身旁一大团人影靠近。
“不是说有事想问?”陆浔半闭着眼睛问道。
黑暗中无人答腔。
这小子又闹的哪门子脾气?
陆浔懒得理了,不想说话便直接睡觉吧,也挺好的。
可等他刚迷迷糊糊地要睡着时,身边的人却开口了:“师父。”
脾气再好的人都要炸了。
陆浔生生让他从睡意边缘拽了回来,咬牙切齿:“有话就说。”
“许思修说你原本姓穆。”周昫轻道。
晚风过堂,屋中的气氛突然沉寂下来。
陆浔睁了眼睛,明显能察觉到身旁之人的紧张。
周昫屏了呼吸,屋里太暗,他看不到陆浔的脸色,反倒多了两分勇气:“是我爹的舅舅带人抄的穆家。”
屋外的风声突然大了起来,穿过回廊带出了呜呜的低咽,一下清脆的碎裂声响,不知是哪盆花遭了殃。
屋里显得愈发安静,过了许久,暗色里才起了一声轻轻的“嗯”。
陆浔十一岁以前,睁眼闭眼,听到的几乎都是如何回京复仇。他不曾亲历那场灾难,所知所感,都是从大人口中听来的。
流放远疆,路上几乎能死一半的人。穆家到底能耐,硬是想方设法造了一场混乱,从流放地逃了出来,从此改名换姓。
但回京复仇,东山再起的心思从没有歇过,陆浔便是背着这样的期望出生的。
族中并不富裕,甚至一度衣食艰难,可对后辈的教导从未间断。他们不缺熟悉朝堂的老狐狸,陆浔的启蒙,甚至比大多数世家的孩子还要好。
直到他十一岁那年,太子南下,族中勾结豪强掀起了一场小叛乱,没有成功。
之后陆家散了,陆浔却阴差阳错地进了太医署。
他从筹谋复仇的环境中脱离出来,亲身站到了天子脚下,再置身事外地去审视这整件事情时,却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政权争斗,这事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几乎是时刻不休。当穆家选择了支持太后,便注定了有失败的可能。愿赌服输,这事怪不了任何人。”
陆浔语气平静,像是无数次与周昫讲课一样,谁都不知道他当初从复仇的桎梏中挣脱出来,用了多少力气。
他这颗棋子当了太多年了。
不过,那日在清风馆见到太子时,陆浔还是动了心思,倒也不是想寻仇,只是陆家两次栽在同一脉人的手上,陆浔想要见见。
意料之中的满堂起哄,那些人对他轻佻得很,陆浔见得多了,只是了无痕迹地将他们拨开,哪知太子护下了他,还把他带回了东宫。
马车上,太子倚着软靠,看陆浔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既没有攀上高枝的欣喜,也没有落入魔爪的惊慌,突然就起了兴趣。
“你怎么不怕?”
“殿下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太子抬了下眉,不知从哪儿摸出把折扇,搭着陆浔的肩膀,再沿手臂一路下滑,最后点在他臂弯上。
“听闻京中心悦你的人甚多,初见乍欢,本宫也一样。”
陆浔只是淡淡地看着,一点没动:“您看我的眼神,与那些人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说不上,但看得多了,自然就看出来了。”
太子顿了顿,靠回软垫上,将折扇扔了:“切,没意思。”
他收了那副纨绔的模样,再看回陆浔时,已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审视:“不过,本宫对你倒是更有兴趣了。今夜多的是人盯着你的去向,便委屈你和我回一趟东宫吧。”
马车进了东宫内院,陆浔被安置在一处偏殿里。
第二天一早,便是斥责东宫行为不检的圣喻,和着陆浔去太学的恩典。
陆浔那会儿还不那么清楚天家关系,想澄清两句,却被太子拦下了。
“多谢你了,不过,不必多费唇舌了。”
陆浔这才明白过来:“这是个局?”
“嗯。”太子点着头,一点惊讶的表情都没有。
陆浔蹙了眉,觉得自己被耍了:“您知道?那您还把我带回来?”
“总不能看着你被那群人欺负吧。”太子说得轻巧,一点没往心里去,眼神里却现出两分失落,“再说了,昨夜的事不过是个借口而已。即便没有这事,也会有别的错。”
他眼睛一眨,那点失落又不见了,转而是一种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