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泉心道:“冼宫主早晚要因杀父之仇同我翻脸,我何必助她成事?”转念又想:“林岳泰此刻已是无用之人,这老儿每回一见我便破口大骂,他又是师父的亲兄,杀也不是,放也不是,与其留着碍手碍脚,倒不如借此机会对付德玉和尚。冼宫主同岁寒三友相争教主之位,景兰舟自不会袖手旁观,待你们斗得两败俱伤之时,我便可坐收渔利。”迟疑片刻,道:“好!宫主如此重义,我有甚么不肯?沈某便将林老儿交给宫主,只须推到德玉和尚身上,我师父必不饶他。宫主请跟我来!”
二人向北疾行,不多时来到位于开封东北隅的佑国寺。冼清让奇道:“莫非大官人将林岳泰关在佑国寺中?”沈泉笑道:“这等佛刹寺院,有钱布施就是老爷,甚么事做不得!林大夫眼下就在佑国寺塔塔顶。”径领冼清让入了塔内。
那佑国寺塔亦是开封一处胜景,塔高达十余丈,塔身共十三层,通体饰以赭色琉璃瓦,远望便如铜浇铁铸一般,开封百姓称为“铁塔”。二人上到第十一层,隐隐听见塔顶传来人声,沈泉心中一惊,暗道:“难道师父命德玉在此看守?”两人蹑手蹑脚再上一层,听上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叹道:“都过了快三十年啦,你也已经老了。”说话的正是林岳泰。
只听塔上另一人道:“不错,小弟已是老了,大哥却还精神得很。”沈泉见木川竟在塔顶,不由大惊失色,暗道:“若被师父发觉冼宫主在此,白天之事便要穿帮。”正要转头逃下塔去,见冼清让殊无离去之意,心中倏然一动:“他兄弟二人或会谈及遗篇之事,且不忙走。”便也停步倾耳细听。
但听塔顶半晌无人开口,又过得片刻,木川道:“这事过了这么多年,大哥还在怪我?”林岳泰一声长叹,道:“我怎么不怪你?如不是你鬼迷了心窍,恩师就不会气得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管师弟他若非失了师父约束,也不会一步步走上歧途。就连你自己……老三,你天分颇胜我师兄弟二人,倘若无此事端,你早成恩师的得意门生,而今定已名扬天下。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木川默然良久,叹道:“大哥,你我脾气禀性不同,小弟不求你能明白。只须能助赛儿成事,便犯天条我也心甘。”林岳泰叹道:“老三,你好糊涂啊!似这等水性杨花的女子,值得你替她肝脑涂地?你为她闯下滔天大祸,人家到头来怎么对你?”
只听塔上“嗤喇”一声,也不知木川随手打烂了甚么物事,怒道:“赛儿同我原本夫妻情坚,她都是受了那姓文的蛊惑!”沈泉不由暗暗心惊:“师父若说出苏楼主便是冼姑娘生父一事,冼宫主怕不要和我拼命!”手底暗运内力戒备,惟恐楼上两人提起冼清让身世。
林岳泰叹道:“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种事还有不两相情愿的吗?只怪我当初有眼无珠,不曾看清这女子本性,同意了你们的婚事。”木川缓缓道:“大哥,咱们父母早亡,我是你一手拉扯大的,所谓长兄如父,那是一点没错。但我与赛儿情深意重,任谁也不能把我俩分开。”
林岳泰沉吟半晌,道:“老三,当年你偷盗师父的《潜龙心禅》,当真全是为了那妖妇吗?”木川道:“如不是为助赛儿,我何必甘负骂名,行此背义之事?”林岳泰叹道:“永乐十五年秋日,也就是你盗书前一年,你在外不知因何受了重伤逃回家中,我一再追问是何人伤你,你却无论如何也不肯讲,你还记得么?”木川道:“我那回比武输阵,不慎为江湖仇家所伤,有甚么好说?”林岳泰缓缓道:“你当时是中了‘九阍截掌’,对么?”木川“噫”了一声,道:“大哥,你……你怎会识得这掌法?”语声微微颤抖,竟似十分害怕。
林岳泰叹道:“我不但识得这路掌法,还认得会使这掌法之人。你虽不愿说是谁打伤了你,为兄也能猜到。”木川尖声道:“你……你怎么知道?”声音似已胆破心寒。
林岳泰道:“老三,你不记得我在宫里当过御医了么?”木川道:“那便怎样?”林岳泰道:“出手将你打伤那人,他也在宫里当差,我没有说错罢?”木川颤声道:“我……我不知道。”
林岳泰叹了口气,道:“老三,我原以为你死了二十多年,每思兄弟天人相隔,此身孑然飘零,心中常觉凄切。这回虽说你是为了遗篇而来,我二人总算手足重逢,老天爷待我不薄。直到此时此刻,你仍要瞒着我么?”木川道:“大哥,你的话我不明白。我……我瞒你甚么?”林岳泰道:“你又怎会不识那击伤你之人?他是你的连襟兄弟啊。”木川闻言立时语塞,喉咙里咯咯作响,显是骇怕已极。
林岳泰默然片刻,接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