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而微微泛着海色的房间中,手机孤独地点亮他的脸。他只睡了两个小时,没有吹头发也没有盖被子,深夜的风吹得他清醒无比。
他坐起身。他想不能这样。他睡不下去,也不想再留在这里,起身收拾退了房,打车回家。
半夜车少,他在初夏的夜风里等了二十分钟,终于上了一辆出租车。望向窗外,凌晨三点过的北京,有灯火却没有人,高架上偶尔掠过的车像凶杀案中沉默的同谋。
司机是个五十模样的大叔,嚼着口香糖提神,一边问他:“哟,这么晚了,还加班呢?”
沈少渝迟钝地收回目光,从后视镜看见司机额头上的皱纹和炯炯有神的眼睛,含糊应了一声:“嗯。”
“不容易啊。”司机叹口气。
他附和地笑笑,温和地说:“都不容易。”
司机却被这话打开了话匣子。典型的北京师傅,半夜三点还能侃大山,卷着舌头与他推心置腹:“还真是,在北京,哪怕干了二十年,也没法闲下来啊。我孙子的补习班,一个小时一千五,他上四个!他爸天天说公司要裁员,加班加得比跑出租的还累。现在肉价又涨了,要给孙子补身体,他住学校旁边,房租每个月都上万……”
沈少渝静静地听着,越听越困乏,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如果薛策在这里,也许还会和司机一唱一和地接话,但他并不擅长。
一些他早已听公司同事或老同学说过很多次的抱怨。北京如果是一座桥,早也该让这些抱怨的声音压塌了。
可唯有他自己的问题是怪不得北京的,他想。一切选择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薛策说得没错,谁也不能给他当救世主,不论男友还是炮友。把自己人生的问题都推脱给一次恋爱或一次做爱的失败,是很悲哀的做法。他要颓废,或是振奋,都和薛策没有关系,他不能将自己的苦和累推责到薛策身上。
他清楚薛策的脾气,薛策太坦然了,他坦然地来又坦然地离去。何况除了做爱,他们本来也没有别的联系。既然阳痿了做不下去,那就不做。
这么一想,当炮友还是有一定的好处——到此时此刻,联系轻轻地断裂,就谁也不用再说多余的话。不再开房,就不会再见面了。
也许是那一晚没有睡好,沈少渝接下来的两周都浑浑噩噩,脚踩棉花似地虚浮。到底不是能熬夜的年轻人了,缺失的睡眠再怎么补也回不来,只能扶着额头冷脸改bug。到这个季度末尾,由于他在大促期间的失职,他的绩效吊在车尾。
公司里刚开始流传部门裁撤的传闻,他甚至还没听见同事们吃瓜,就已经先收到了被优化的通知。
这个月的30号,他收拾东西时,只有菲菲来给他帮忙。春末夏初,空气窒闷,有组员叫着要开空调,没得到搭理。菲菲撑着手肘在沈少渝工位边,轻声说:“我知道是谁坑您。他们有个小群……”
“这不重要了。”沈少渝说,“也不止是我,其他组也裁了好几个。”
“那为什么就是您呢?”菲菲咬了下嘴唇,不理解,“为什么是您,不是其他人?”
沈少渝笑笑。他也想问呢,为什么是他,不是其他人?就因为他心思重,敏感,不善交际,对隔空抛来的责难不反驳,对与己无关的bug不落井下石吗?他知道自己想得多,他甚至怨恨自己想得多,可这就是他啊,他即使想了很多很多,但他从没有一次真正伤害过他们不是吗?
倒是伤害了薛策很多次了。他自嘲。
“您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的。”菲菲压低声音,“找好下家了吗?”
“嗯?”沈少渝反应了一下,“没有。”
“好吧,不过以组长的水平,找个下家也很容易。”菲菲想当然地说。
大概是吧。学一门技术,是这世上最稳定也最常见的谋生方式,不需要多少创造性。市场上竞品那么多,他随时可以原地再找一家同类的公司,重复既有的路线,做平地上的西西弗斯。
他忽然很好奇,那薛策呢?薛策会如何看待工作的意义?
旁边好几个组员偷偷看了他俩半天了,沈少渝便说:“你不用在我这儿打转。”
“随便吧,反正我升职也没啥希望。”菲菲垂头丧气。
“工作不是人生中唯一的事。生活也很重要。”
菲菲吃了一惊,好像不认识他一样,重又上下打量他一番。沈少渝失笑:“怎么了?”
“这话真不像组长说的。”菲菲摇头。
沈少渝的手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