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冷哼一声,"哼,廉耻多少银子一斤?杀头怕什么?捞银子才是正经!“
又讲起当年查抄冯保的事,头一拨奉旨查抄的人,转过头就成了被查抄的人,前仆后继,不死不休。
常洛道:\"儿臣举荐一个人,不爱钱,不怕死,不讲情面,只要此人出马,保证查得明明白白,抄得干干净净,而且颗粒归公,不会有一文钱遗漏。\"
见儿子说得如此天花乱坠,朱翊钧忙问:\"你说的是谁?\"
常洛答道:\"袁可立。\"
朱翊钧一听袁可立三个字,顿时勃然大怒,喝道:\"够了!你今天是存心想气死我吗?我宁愿便宜高淮,也绝不用此人!\"
常洛还想要辩解,只听得一声厉喝:\"滚出去!\"
刚刚还风清气和的,一转眼就雷霆震怒,常洛真切体会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
他赶紧夹着尾巴逃走了。
袁可立,字礼卿,河南归德人,初任南直隶苏州府推官时,便是一副初生牛犊不过虎的气概。
一个七品小官,却敢于介入一场神仙打架的御批大案,敢硬刚当朝首辅申时行和应天巡抚李涞,而为苏州知府石昆玉主持公道。
奉命巡视京师西城,有朱翊钧宠幸的小太监张和仗势杀人,百官无人敢问,又是袁可立挺身而出,手捧《大明律》,将张和当街重捶,又将其罪行张榜于五都衙。
朱翊钧派大太监孙隆,找到袁可立,命他放了张和。
袁可立勃然大怒道:"杀人者死,是朝廷法度,谁说情也不顶用。“
并且毫下留情将孙隆赶了出去。
孙隆又羞又恼,回去向朱翊钧告状:“袁可立说了,非杀张和不可,就是圣旨来了也不奉诏。"
朱翊钧绕过内阁,直接下中旨豁免张和,然而袁可立连皇帝面子也不给,毅然抗旨将张和处死,京师称"真御史"
自袁可立巡城,不管皇亲国戚,还是勋贵大臣,凡贪纵不法,袁可立皆一并弹劾论处,万民呼为"袁青天"
万历二十三年五月,袁可立上疏针砭时弊,请录谪臣,疏上,夺俸一年。
九月,雷震景德门,烧毁殿宇两间。
袁可立再次上疏,矛头直指朱翊钧:
"郊视不亲,朝讲久废,章奏不答,赏罚不明,贤愚不分,竭泽而征,使忠者含冤,直者抱愤,上天小示薄警,不可置若枉闻。"
朱翊钧览奏,气得嗷嗷叫,绕着御案走了十几圈,下令削其官夺其职,永不录用。
袁可立得旨时,正和同僚下棋,面不改色,将棋子收入棋篓,棋盘夹在腋下,骑着一匹瘦驴,径出长安门,然后坐着马车回到河南老家,随身带回来的只有数箧书。
朱翊钧把面子看得比天还大,只要我不认错,错的就不是我。
查抄高淮,已经自打左脸了。
重新启用袁可立,这是把右脸伸出去让人打吗?
高淮不是好人,袁可立是个十足的好人。
但我偏偏喜欢高淮,讨厌袁可立,你能奈我何?
高淮恭敬顺服,唯唯诺诺,望之可亲,闻之生喜;
袁可立一头反骨,满身尖刺,望之可恶,闻之生厌。
朱翊钧背着双手,站在台阶上,重重叠叠的殿宇伫立在落日的余晖里。
他突然想起幼时在文华殿读书时的情景,耳中仿佛响起朗朗读书声:
“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
“先帝在时,每与臣论此事,未尝不叹息痛恨于桓灵也。"
那时候,他真的很依赖也很喜欢张居正。
当读到这一段时,对张居正说:“先生忠心谋国,就是朕的诸葛亮,但朕却不是刘禅那样的庸懦之主,朕要做一代明君,光大祖宗基业,青史留名。"
张居正伏地而哭:"果能如此,臣九死而无一憾。"
言犹在耳,这个偌大的国家却早已日薄西山。
朱翊钧猛然明白,为什么听到\"袁可立\"三个字就会暴跳如雷。
因为这两人都长着一张道貌岸然的脸,都操着一副好为人师的腔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