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将这座不大不小的丰平城巡视了一遍,中间的确也有纠纷留待武平处理,而凭借武平在丰平的人望,他总能较为轻松地将之处理好。等他们工作完成时,差不多已经是夕阳西下的时分。
在这段巡视的日子里,安仕黎注意到丰平的人口确实很少,而且以老弱病残居多,就连许多房屋都是闲置的,至于原因,石建之也和安仕黎提起过了。但安仕黎还想了解了解武平的看法。
“武大人,关于朝廷在踏北推行的赋税折银,您是怎么看待的?”
安仕黎一开口,武平的脸上就流露出悲悯的神情,他重重叹息一声,道:
“百姓苦啊!在赋税折银政策刚开始推行时,北方银价还比较稳定,至少还不至于百姓辛苦一年,结果收成不够交税的地步,可没多久情况就变了。东南的海寇又闹了起来,闹得比以往都凶,先是外贸被截断,东南当地的银矿开采也受影响,往踏北流入的白银骤减。这个时候,踏北的银价就开始出问题了,物以稀为贵,白银流入减少,那些持有白银的富人发现白银越屯越升值,干脆就大大囤积,让市场上的白银进一步减少,银价飙升,达到了百姓无力承担的地步,进而使得百姓纷纷逃亡,人口大量流失,特别是耕田人口。还能留下来的农民基本都是民屯的屯田客,不缴纳白银,免服兵役、徭役,只需承担大军的粮草供应。要不是还有这项制度在,估计丰平的居民就都跑光咯!”
安仕黎对赋税折银在踏北所产生之影响的了解更加全面,至少他明白这项制度不是一开始就在踏北掀起祸患,而是有一段发展的过程。的确,当权者不是傻子,如果看到施行后立马出现问题,自然也就不施行了,可本心再好,也应对不了后来的变化啊!
但此时安仕黎心中又多了另外一项疑问,那些富商囤货居奇,哄抬物价,致使民间民不聊生,这种显而易见的扰乱社会秩序之举,官府怎么就视而不见呢?安仕黎向武平询问道:
“这种囤货居奇的手段,明显不是律法所能容忍的,官府就没有过作为吗?比如说限制银价,或者逼迫富商将囤积白银流入市场。”
“您指的是粮食。”武平淡淡地回答道:“如果商人故意囤积粮食人为导致粮价上涨盘剥百姓,官府确实有明文规定可以将相关商人定罪,要是在灾年,甚至可以直接砍头。可问题是,如果囤积的是银两,那我大昭目前的律法就并无明确约束。而且囤积银两与粮食不能比,如果他们干脆把白银熔了铸成器物摆放家里,那时又该怎么处置?官府并不好下手。
当然,没有明文规定与不好下手,都不意味着官府真的就无能为力。事实上,出于维护秩序的考量以及商人本就低下的地位,官府真要惩治他们,办法多的是,大可以遏制富商们肆无忌惮地哄抬银价盘剥百姓。可真正问题在于,要是给富商们提供庇护的正是官府本身呢?他们与踏北总督府是沆瀣一气的,在那些富商对百姓进行盘剥时,官府里的成员收到的孝敬就会少吗?官府才是富商们的盾牌!如果官府也对富商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
当你从一颗苹果上闻出腐烂的气息时,那说明这颗苹果的内部早就腐烂得不成样子了。如果只是一些利益集团图谋不轨,那么未必可以掀起真正的波澜,可要是他们腐化的枝干早已蔓延至方方面面,就真的将要带来灾难了。连官府这道最关键的防火墙都失灵了,那百姓还可以指望的了谁呢?覆巢之下,复无完卵的道理谁都懂,可那些虫豸们怎么就不想想,把百姓逼反了,把大昭给亡了,他们抱着他们银子还能去哪?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安仕黎对踏北总督府的了解多一分,愤恨也就多一分,执行者是虫豸,那么再好的政策都只会成为别有用心之人谋利之工具。这不单单是赋税折银这项政策的问题,这分明就是大昭上层的腐烂成风结出的腐败之果,不要说赋税折银了,就算是别的利国利民政策,一样起不到功效。
要么就从大昭上层自上而下地整肃,不然就只有大昭的民众自下而上的摧毁,大昭前途何其之渺茫!在这样的环境下,他安仕黎想要在本就战火漫天的边地与妻子安安稳稳地度日,现实吗?覆巢之下无完卵,覆巢之下无完卵啊!可纵是苦闷又有何法?终是无力改变,不如将之忘却、忘却……至少还能得片刻之喘息不是吗?
“对了,安先生,您今天也陪我巡视了一天了,晚饭您不妨就到在下家里吃吧!正好小女也想见见你。”
许恒的话语将安仕黎从没有结果的冥思苦想中解脱了出来,安仕黎愣了愣,随即笑着应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