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内道,会州。
一列车队在会州官道上行驶,三匹马、三辆双辕辎车。田贞骑着白马走在最前头,她穿着褐底兰花纹翻领对襟胡服,头上反绾成髫髻,留着燕尾,英姿飒爽又不失秀美。
大唐民风开化,女子读书学文很常见,但习武却并不常见,士武农工商,武籍女子最少。习武的女子大多出身武林世家,习武或承继家业,或由武入仕。女子习武走镖的,别说原州,就是整个关内道恐怕也只有田家三娘子一人而已。
沈恬骑着马走在田贞身后的辕马旁,与田贞始终保持着一个距离,一个出手最快的距离,一个能保田贞周全的距离。驰骋沙场多年,沈恬从刀林箭雨中悟出了距离的精妙,距离的拿捏可决定沙场生存的机会。
车队离开原州,沿河西廊道北路已经行了六日,今日申时可抵会州会宁县。黄河由南往北流经会宁,从会宁关渡过黄河便可达武威。会宁县城黄土遍地,梁峁起伏、桑麻翳野。大唐定鼎后货贸繁盛、商旅络绎,也算热闹。城中店肆虽不富丽,但宏壮粗阔,透着一股粗豪气。
城中关渡坊里有一家谷川脚店,是会宁最大的一家歇脚之店,能供往来商旅和车队吃饭、住宿、存货。田记车队经过会州,通常在这家店歇脚。走进门厅,迎面便是柜台和一个巨大的酒柜,柜台旁是楼梯,通往二楼,左右堂厅各摆了十八张桌子,桌椅皆是乌木,四面墙灰白。
现在是申时,堂厅里几乎已经坐满食客,店里伙计忙前忙后,叫喊声此起彼伏,但并不怎么喧闹。掌柜一抬眼便认出了田贞,笑着迎上前来,招呼道:“田三娘来了,今儿住店的客官多,只剩两间上房,你看……”
依车马行规矩,总管、镖头和脚总骑马、住上房,镖师和脚夫乘辎车,住下房。所以,田记的车队每次住店,都会要三间上房和一二间下房。
袁三倒是识趣,没等田贞开口,抢先道:“不打紧,我和弟兄们住下房。”他知道田二郎这回算是栽了,自己在田家的地位也今不比夕,凡事还得谦卑忍让。
田贞瞅瞅袁三,略想了想道:“那就两间上房,一间下房,仓货和酒饭照旧。”
掌柜赔笑道:“三娘,实在抱歉。今天吃饭的客官太多,楼上客间已经客满。我给诸位在楼下找两张桌子,还请三娘和诸位客官见谅。”
田贞颇感意外,谷川脚店虽客商不断,但如此客满还是头一次,不过出门在外凡事计较不得。田贞吩咐袁三存货,袁三指挥脚夫熟练地把辎车驶入脚店西面的货场,停放妥当后,卸下马匹,牵入马厩、喂上马料。
掌柜在靠西的堂厅里找了张空桌。隔两张桌子的地方,还有一张桌上只有一位客人。掌柜赔着笑和那位客人说了几句话,那位客人爽快地站起身,换到了另一张桌上。那张桌上原先已经坐着两人,掌柜跟过去不住地赔不是。那两人一开始有些惊慌,然后颇为尴尬地继续吃饭。
田贞留意到换桌的客人,瓜子脸、柳眉劲秀、杏眼清澈,着深青袄子,青纱幞头,背着伞和笥箧,粗衣布袴难掩清秀俏丽,就像是土墙上长出的芷兰。田贞仔细打量,那人虽是男装打扮,巧掩胸口起伏,但眉眼清朗、素雅精干,应该是个女子。她面前的桌上摆着一尾鱼、一盘清煮秋葵、一碗黍米饭和一碟乳饼。
沈恬、田贞和两个镖师坐一桌,袁三和两个脚夫坐在让出的那桌,各点了些饭食和酒。田贞让伙计给让桌的客人上一碗炙羊肉。
伙计给男装女子端上炙羊肉,女子微微诧异,问明缘由后,转身望向田贞和沈恬叉手施礼,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田贞笑着叉手还礼,她对这个女子有种莫名的亲近感。
这时,一个十七八岁的后生送来两壶酒,笑着道:“沈大哥,三娘,掌柜说今天多有怠慢,请二位海涵。这是父亲学牛大叔私酿的绿蚁酒,送与二位尝尝。”
沈恬认得此人,是店主谷丰收养的义子,名叫谷武。谷丰原本生养了四个孩子,所以大家都叫他小五。
沈恬问道:“小五,今天店里何以这么多人?”
小五非常崇拜沈恬,沈恬问话自然是知无不言。他弯腰凑到沈恬身边,压低声音道:“沈大哥可听说明崇俨被刺的事?”
沈恬点点头,他在长安的时候认识明崇俨。明崇俨神道设教,又是皇上的御医,在民间名气甚大。从原州到会州这一路,到处都有人在议论明崇俨之死。
“听说明崇俨脖颈被割开,但没有血流出来。江湖传言此乃血光暗藏之凶兆。明天又是中元节,佛道各派要祭祀河神,辟邪禳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