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屋内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
和想象中如释重负的感觉不一样,真正将这等难以启齿的事情说出口之后,情况变得有些难以收场起来。
苏成意觉得这会儿他的耳根说不定都有点发红发烫。
感觉像是小时候闯了祸后事情败露,被迫在长辈面前坦白犯罪事实似的。
依稀记得八九岁时,有一次不小心弄坏了外公最心爱的古董花瓶,学名叫做青花八宝纹双耳宝月瓶——从这个名字的长度就可以看出一丝端倪,这玩意肯定非常昂贵。
有多贵呢?大概就是这辈子的压岁钱加起来都买不到的那么贵。
于是,年岁尚小的苏成意大惊失色,在房间里左右打转,其间一直反复做着思想斗争。
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是老老实实承认错误然后被全家人轮番批斗从此失去进入收藏室的权利,还是抱着侥幸心理能拖则拖,反正屋里摆了那么多瓶瓶罐罐的,外公说不定早就不记得这劳什子青花八宝纹双耳宝月瓶了。
这两种选择,哪一种更高贵?
显然,苏成意选择了后者。
他先是溜出去找了一管子502胶水回来,并像模像样地戴上了手套以免被碎片划伤。
然后就学着电视里古董修理师傅的手法,开始一片片沾合碎瓷片。
但是,等到辛辛苦苦粘好了底座,苏成意却陷入了沉默。
虽然形状勉强得到了还原,但原本美轮美奂的瓷器上此刻满是斑驳的裂痕,看着叫人心里越发不舒服。
看来有些东西是修复不了的,即使是电视上那位最厉害的修理师傅来也不行。
苏成意盯着碎片发了会儿愣,最后合上了502胶水的盖子。
到此为止,最后的一线希望也破灭了。
最后,苏成意只好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碎片清扫干净,尽量还原了事发前的现场。
完事儿甚至特地绕了远路,把垃圾丢到了三个胡同以外的大垃圾桶里。
当然了,最终这些所谓的补救措施和拖延方案都难堪大用,事情只是在当天晚上就火速败露了,甚至都没撑过第二天。
那时候他满脑子只想着,完蛋,可能又要去跪一夜的祠堂了。
那时候,苏成意独自来到书房,站在外公面前坦白,差不多就是眼下这等忐忑的心情。
可能是因为李老和外公在他心里的长辈形象太过根深蒂固,所以,自从走上这条不归路开始,苏成意还是头一次觉得这么惭愧难当。
恬静古朴的茶室现在好像一个大铁锅,热油熬得滋啦滋啦响,搞得他现在只想站起来像小时候一样绕着屋子一圈圈走来缓解焦虑。
苏成意忍不住回想,外公知道他打碎了花瓶之后,是什么反应来着?
是了,那时候,他并没有发脾气。
只是语重心长地把他叫到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
“男子汉大丈夫,犯了错就要勇敢承认,说不定还有补救的空间;左右摇摆犹豫不定,不仅毫无血性,还只会白白叫你心里煎熬难受罢了。”
听到外公难得温柔的语气,彼时的苏成意羞愧地低下头,深刻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对不起,外公,那是你最喜欢的花瓶,我怕你知道了会难过。”
“一个花瓶而已,能有我自己的外孙重要等一下,我最喜欢的?”
“对,那个青花八宝纹双耳宝月瓶。”
“你小子摔坏的是那一个?!”
“嗯。外公?外公!妈妈,快去拿急速救心丸!!外公气晕过去啦。”
虽说气得不轻,但最后还是轻易就原谅了他。
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以外公那等刚直的性子,若是知道他竟然胆大包天干出这等脚踏两条船的事情来,估计会气得胡子都一根根竖起来。
而后便是拍桌怒骂不肖子孙家门不幸,这时候往往会连着苏泽朗和杨柳一起大骂一顿。
骂完之后,觉得这孩子不教育不行,须得家法伺候——即挥着擀面杖把他的腿都打折。
想到此处,苏成意不由得谨慎地抬起眼睛,确认屋内没有出现什么飘来飘去的魂灵。
总觉得这会儿已经看到外公金刚怒目的模样了。
“成意,你外公向来是个不在意外人眼光的潇洒性子,年轻时也做了一些叛逆任性的事儿来。彼时不管旁人如何评价,他都冷哼一声,从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