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光济的承诺在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中,变得越来越不值钱。事到如今李之洲再听一遍,也就只是左耳入右耳出地听一遍而已。
李之洲只是看着父亲不搭话,李光济些心虚,他摆了摆手,说了句“早点休息吧”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带上了门。
那扇门被潮气腐蚀得变了形,无法严丝合缝地合上,只能虚虚地关着,露出一条黑色的长长的缝。
李之洲抿紧了嘴唇,他忽然觉得父亲的背影有些佝偻。
也许他不该那样恶毒地提桌子的事情。
洗完澡后,李之洲钻回了自己的房间,他伸手拧开了床边的台灯,蜷起腿窝到床上,背靠着床板坐着。
本来这个点他还会随便看几道错题,或者做上几套阅读理解。但今天李之洲却只是打开了手机,点开了电话通话记录,第一条是一串光秃秃的数字,他没有写名字,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父亲看见。
那是母亲给他留下的电话号码。
李之洲对母亲的记忆停留在了他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自从她走了之后,父亲就把关于她的一切东西都扔了,连一张照片都没留下来。
即便如此,今天他再次看见她时,还是一眼就把她认了出来。他觉得母亲没怎么变,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只是感觉好像比起记忆里瘦了些。
她是个美人。虽然李之洲并不太清楚什么程度上才能称之为美人,但至少母亲在这个古旧的小区里走着的时候,总会招来一些目光。艳羡的,嫉妒的,好奇的,或是不怀好意的。
其实李之洲并不在意别人的目光。没有哪个孩子会觉得自己的母亲不好看。即便是没有外界的这些附加条件,他也一直觉得母亲是这世界上顶好看的人。
哪怕是现在,岁月从她脸上无情地碾了过去,留下了少许的压痕。
他依旧觉得她很漂亮。
李之洲一直记得她喜欢穿着碎花裙子,站在厨房的窗前为他做饭。光会透过她裙子上的花布料,在李之洲的眼底投下一片摇曳的花影。
“妈妈。”李之洲只要叫着她,或者用手扯一扯她的裙角,母亲就会转过头,往他嘴里塞上一块热乎乎的肉块或是一小节清脆的胡萝卜。
那段时间家里的氛围很奇怪,母亲跟父亲总是关起门来低声地争吵,李之洲听不真切也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每每这种时候他行事上总会小心一些,怕受到牵连。
有时候他会看到母亲背对着他偷偷地躲在房间里哭泣。
李之洲只是站在后面一直看着,没有做任何事情。
从那以后,母亲哭泣的背影便住进了他的梦里。
他时常在想,如果在母亲哭的时候,他能上前安慰她一下,她是不是就不会走了。
三年级那个夏末秋初的下午,李之洲放学回到家,发现屋里窗帘紧闭,家里空无一人。
“妈妈?”李之洲在这个狭隘逼仄的小公寓里转了一圈,他将每一个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然后偶然瞥见敞开了衣柜里母亲最喜欢的一条裙子不翼而飞了。
李之洲并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他几乎是冲着撞开门,往街上跑去。他一边跑一边喊着:“妈妈,妈妈。”
那一天的傍晚,老城的街头巷尾里,到处都是他的喊声。
妈妈,妈妈。
母亲是他人生中第一个离开了他的人。
李之洲收回了思绪,看了一下时间,还不到十点半。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盲目地滑动着,点开通话页面,滑掉,然后再点开。来来回回重复了好几次,李之洲终于鼓起勇气,点了那串号码,拨打了出去。
电话是通的,只是两声长长的嘟——嘟——之后,被对面的人挂断了。
小小的一块方形手机忽然间就变得无比的沉重。李之洲举着手机的手落到了被子上,连同手一起坠落的还有失去支撑的手机。
它无助地翻滚了一下,屏幕朝下,陷进了被子里。
她一定在忙。李之洲想着,然后仰起脸,自欺欺人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手机忽然振动了起来。李之洲缓缓睁开了眼,手指贴着被单摸了过去,翻转手机。
出现在屏幕中间的是小小的一个“于”。
虽然来电的不是母亲,但李之洲却一点也不感觉失望。
相反,刚刚还吊在半空的心忽地落了下去,掉进一片柔软的草地里。
是那种长在春天里的,被小熊翻滚过的草地。
李之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