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廪门突兀地响了。
“嫂子,是你在里头哭么?”
小姑子二妹在门外敲着锁栓,又推了推,里面似乎反锁了。
受了一惊的荔香,赶忙擦掉泪,深深地吁了一口长长的气,把委屈暂时抛诸脑后,日子还要过下去。
二妹牵着老小英华站在仓廪门口,静静地看着刚走出仓门的荔香。微弱的天光照着,只见她眼睛微红,脸色发白。二妹走过去,轻声地说:
“嫂子,妈催你做饭呢,说在外头没看见烟囱起烟。”
荔香佯作无事,吸了吸鼻子,鼻腔闷闷的,她试图掩盖鼻音,小声地说:
“知道了,走吧,做饭去。”
英华屁颠屁颠地追上前,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琉璃瓶。
“你看,菩萨鱼。”
瓶子里面装着一尾鼓鳃抖尾不停地游弋的菩萨鱼,通体甚是斑斓。荔香的眼睛眼睛落在瓶子上,看得直了。她吞了吞口水,拽住瘦鸡儿似的的英华问:
“告诉嫂子,这菩萨鱼是哪里来的?”
英华有些内向,小哑巴似的不吭声,拉着嫂子走到下厅门外,然后指了指浀星河大弯那里直向的圳沟头,那里的洪水滔滔地滚。
迈着筷子腿摇着大屁股的二妹,像一只小母鸡一样一颠一颠地跑过来,她顺着英华所指的方向望去,神情有些惊骇。
“那里水很急,危险着呢。”
荔香罔若未闻,晶亮的眼睛里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她让二妹帮忙找来一个竹编的簸箕筐,准备以身犯险。在大雨落下来之前,鱼会浮上来的。
这条圳沟临时搭建了个小坝,用来缓解洪水的凶猛,以免冲毁下游的沟堤和建在沟边的房子。
说是小坝,其实是一块巨大的木板拦着,让洪水转到大河道上去。但木板的缝隙中仍然涌出巨大的水浪,灌满这条圳沟。
在小坝的边角上堵着一片团结的水葫芦,形成水流缓处,聚集着一群挤挤挨挨保命的菩萨鱼。
也许是嘴馋壮人胆,荔香壮着胆子,试探地脚踩下去。圳沟边杂草丛生,虚虚实实须格外小心,一旦踩空,掉落水里,就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荔香屏息摸索着,终于找到能踩实的垫脚处,她的力气全部集中在脚趾上,死死地踩住,然后弯下腰作深蹲的姿势。
翻滚的波涛仿佛要吞噬天地间的一切,水声如滚滚的惊雷灌进耳朵里,打来的浪花如恶犬扑到她眼前。她丝毫不惊惧,始终全神贯注地紧抓簸箕,往水中一网,一窝菩萨鱼落入筐里。
离了水的菩萨鱼,一阵泼泼剌剌。
二妹站在沟桥上吓得头晕目眩,六神无主。河水“洪洪海海”地叫嚣,像是在不停歇地把吼骂的话语强行灌入她的耳朵里,听得人心惶惶的,不能张口反驳。
急速的漩涡,巨大的水流飞速前奔,可以卷走任何一切事物,房子、猪牛羊狗牛,包括脆弱的人,十分恐怖。
“嫂子,你快上来,危险呀。”
二妹和英华同时叫喊,急得要哭出来。
这条河每年都会发生的事故,一发洪水,上游冲下来的猪牛鸡鸭,被冲散的房屋梁柱,只要是值钱的、有用的东西,总有人冒险去河坝上打捞,他们赌自己技术好,高估了水面平静,低估了暗流涌动,因此赔去一条性命。
据说河里有一个红面子水鬼,专门趁着发大水的时候寻找替身。
当欲望膨胀超过性命的程度,就有了冒险的人。在饿死人的年代,想吃饱的人,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荔香在后来离开牛屎陂之后,每次只要想起这一天,喉咙就会痛,痛得无法自抑,仿佛要断掉。
她记住了这一天落下的瓢泼大雨打在青瓦上如痛哭撕着人心,咬牙喝下这一碗菩萨鱼汤,那是从此再也不想品尝的味道。
小的才指头那么点大的菩萨鱼,怎样煮都不好吃,没有肉,都是刺,熬不出浓白的汤,放了许多剁碎的朝天椒也提不出鲜。
放牛妹舍不得给她一颗鸡蛋,甚至高声叱骂她把昼中的饭给做晚了,还弄脏了锅灶,煮这种根本吃不得的腥臭东西。
“这是鸭子吃的东西,人怎么吃得?穷家穷灶养出来的人,才会什么都馋。”
荔香不愿意理她,埋头呼噜噜地喝掉了辣辣的鱼汤,剩下烂烂的小鱼尸骨,她一点一点地去掉粗鳞和细刺,仔细地挑出了肉,吃下去。
为了肚子里的桃之,吃下去。
整个孕期,荔香几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