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美国佬托了人捎信给放牛妹说,他要到除夕才歇工回家。
可他在小年之前,突然回到家。
当天夜里,这对老夫妻的双簧又再次唱起来。
他们在二楼的间厅里,突然揪住对方,厮打着,翻滚着,楼板被砸得发出闷闷的响声。
楼下的桃之把头埋进荔香的怀里,眼睛半眯着,似困非困。
荔香身后站着老五英荣、老小英华以及翠红,他们三人站成一排仰头侧耳听楼上究竟在吵些什么。
现在,仅凭听到的声音来判断,应该是放牛妹落了下风,她被美国佬压在身下,挨着刚摘下的皮带,发出痛苦的嚎叫声。
她一遍嚎叫一遍大叫着说:
“好有本事,你睡煮饭婆!你活该被打,人家怎么没把你打死呢!”
“你打老婆,不得好死!”
……
闹腾的声音消失以后,在楼下偷听的人,面面相觑后点了点头,立刻散开了,他们心中已经拼凑出美国佬提前回家的大概原因:
他在伐木场把场食堂的煮饭婆给睡了。那个煮饭婆是场长的老婆,美国佬和煮饭婆是当场被抓到的。场长立即纠集了工友们把美国佬狠揍一顿后赶走,连工钱也没结,美国佬也没脸再回去讨要。
放牛妹不肯罢休的吵闹,其实更多是怨他出去快半年,惹了一身骚不说,一分钱也没带回家,回家后还要再次夺回当家大权。
荔香断定:
这对冤家,只要有一方不死,这个家永远不会有安宁的时候。
这一年过年,家里比往年冷清许多。
二妹和王有福生下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儿子,取名小俊,但他们不敢回家过年。一家三口都留在了汕头。不是不想回家,只是选择回家,将要面临一笔他们难以承担的罚款。
老四英贵也来了信,深河市越来越多的楼房正在兴建,年底缺贴马赛克工人,工钱会比平时高出许多,为了多赚一些钱,他今年也不打算不回家过年了,还能省下一笔路费。
老大英富的信也来了,是写给一家人的,祝候过年如意,他没当上吃香的汽车兵,而是通信兵。
美国佬板着脸说:
“董以国这个王八蛋,吃我一只鸡却不办事。”
英富来的这封信,并没有多余的一言半语给荔香娘俩。
这半年来,荔香寄去的信与汇款单,没有换回他独一份给荔香的情义。
那些烧心的想念,那些曲折的痛苦,呕着心混着泪写进信里,一笔一划地写给这个男人,却没有得到一字回应。
荔香想起已经是第三年没在娘家过年,忍不住掉了泪,又想到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是尽头,心里蔓生出大片的绝望,像永远无法游到对岸的海。
一晃地过了小年、除夕、年初一、元宵、一直到出了正月。
这些日子,美国佬成日醉醺醺地,喝酒越来越不节制。
没出年关的时候,他每天出去走亲戚,嚯拳吃酒,直到烂醉。即便不出门,在家吃午饭的当即,一个人喝上了,有时还逼着老五英荣陪他喝。
喝完第一顿,他再找下一顿,有时去老宅上厢房的大哥家,有时去陶阿婆家,有时去蓝河村的朋友家,甚至还去王屋村亲家那。
他一进门就大声地嚷嚷:
“来你家拜年了,快把你家的好酒拿出来。”
亲戚朋友不好拒绝,只好弄了酒菜招待。
次数多了,人家也厌烦,想委婉推辞赶走他。
他立刻嗷着嗓子,喷出口水大叫着说:
“怎么?看不起我美国佬是不是!”
说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钱拍在桌子上:
“你以为我没钱吗?我吃不起吗?你家有什么了不起的,下三滥的人家,我还不稀罕。”
美国佬喋喋不休地说着各种难听的话,熬得人家脸面实在下不去,只好端出酒菜,无奈地请他原谅。
他这才缓和脸色,立刻把钱捡回来,塞进口袋里,若无其事地说:
“这才对嘛!”
一直喝到天黑以后,美国佬才会一溜歪斜地走回家。
放牛妹见他这副烂泥抹不上墙的样子,气得摔摔打打,骂骂咧咧,骂他不管家中事务,骂他没有当家人的样子,骂他没个正经的,骂他为了那个煮饭婆没出息,开春了该拉牛耕地了,他却一天拖过一天,变成了烂泥一样的人。
醉酒的美国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