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秦有让也奇怪,在嫁给东余年之前,她是属于她自己的。为何在嫁给他之后,她就没了姓氏、名字,只余下一个东夫人的名号。
大家伙尊称她为东夫人,好像那是多么了不起的称呼。
他们忽略了她的姓,无视了她的名,只余下某某某的妻子的称号。
灾年大旱,她开仓赈灾,是东余年的夫人在做善事。
雨季闹洪,她疏通河道,是东余年的夫人高瞻远瞩。
不管她做啥好事,传出去,都不忘拐一嘴姓东的,还要放在最前面。明明东余年全程都没有参与,却毫不费力地得到了全部的荣誉,在民间的声望水涨船高。
而对于她本人,从来是面貌模糊的。
纵使没有她,任何嫁给东余年的女子,都能称之为东夫人。
是她,不是她,都一个样。
等东风放出生,此等状态稍微有所改变。不过是从这一位,挪到了那一位。
从谁谁谁的夫人,变成了谁谁谁的娘亲。该有的尊敬、光荣,没有一环能清晰地戴在她的头顶。
她是东家的当家主母、东家老爷的妻子、天子骄子东风放的娘亲,唯独不是她自己。
为了弥补过错的行为,填补了愈加多的错漏。
就算秦有让放弃修行,呕心沥血,奉献自我。仍然有数不尽的指责与批驳。
与本该属于她的夸耀不归于她相反,那些吹毛求疵的问题倒是一个不落地找到了她门上。
丈夫事业不顺,是结发妻子没能做好周备的后勤工作,给他打造出安心拼搏的空间。
家业摇晃动荡,是当家主母持身不正,不能恰到好处地主持中馈。
婆母妯娌哪儿病了、痛了,手指、胳膊、腿有哪点不通畅爽利,就是她这个儿媳妇的怠慢谬失。
就连孩子修炼的路途有丝毫的磕碰懈怠,都是她为人母不能恪尽职守造成的负荷与重担。
“你们的差错,桩桩件件,全是我的罪过。”话至此处,难掩哽咽。一行清泪沿着秦有让眼角滑落,划过千秋万壑组成的皱纹,流进她如履薄冰的过往。
“我太累了。”
诞下东风放之日,秦有让躺在拔步床上,痛不欲生。老爷、婆婆、妯娌只晓得围着东家的宝贝孙子打转。
她卧在床上,血流如注,嘶哑的咽喉渴得像吞了一颗燃烧的火炭。
她口渴欲死,要叫,叫不出声,要动,动弹不得,连口热乎的水也喝不得。
好心的稳婆擦拭着她下半身的血,给她倒了杯水。告知她这就是女人的命数。
只要一天天熬过去,熬到媳妇成了婆,再端起架子,去磋磨儿媳妇,她受过的冤屈就能还回来,日子也就能一天天地舒缓过来。
日久天长,也就渐渐忘了她们原先是吃苦受罪过的。
生下东风放后,秦有让发了半个月的高烧。
她日日夜夜流血,恶露不止。纵使隔了一年半载,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身躯。
是打个喷嚏就漏尿,一下雨就全身酸痛。
下面的撕裂伤像一只寒碜的蜈蚣,老爷看一眼就退出了房间。不日就撞见东余年和他的丫鬟欢好。
做着龌龊事的男人,还好意思恶人先告状,谴责她生产之日大出血,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她产后不能及时回归处子般鲜嫩的身躯,令他兴致全无,更是罪上加罪。
女子要承担十月怀胎的苦楚、生产大开宫口的创痛、产后诸多后遗症的折磨,他们仅仅是看一一眼就觉得受不了了,抱怨妻子不能貌美如初,还要寻人泻火。
从那时起,秦有让就明白这个人是从骨子里烂掉的。由内到外,发散着死猪般的臭味,闻一下都让人犯恶心。
不中用的男人,舍了便好。
于是东余年出门跌死,她成了年轻有为的俏寡妇。不久后,婆母寿终正寝。妯娌自请去逆光庵剃度出家,不问世事。
热热闹闹的宅子一下冷落,秦有让揣着儿子,过得悠然闲适。
她丢了尊严、自我,换回了的孩子,而他总归是要奔赴自己的前程的。
没有谁会陪谁到老,人活着就是要分开的。
“我跟着知善学做人妇,舍身为家到忘了自我。其中最不该的,就是忘了在成为你的娘亲之前,我属于我自己。”秦有让骑在骏马上,俯看着雄姿英发的孩子。
“你的父亲辜负了我,你可莫要辜负我一遭。”
父亲辜负了您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