恺撒像是回到了出生之前。
水压像是一张紧紧的胎膜,头顶是晃动的红色腔壁,温暖的水流包裹着他,每一口呼吸都艰难而竭尽全力。
不知道是哪位哲人说的,死亡不过是另一种新生。
红色的腔壁其实是爬行类的口腔内壁,龙牙如匕首刺穿身体,把他固定在龙的下牙床上。唯一让恺撒免于被一口吞下命运的是他怀里的男孩。龙王康斯坦丁的眼睛紧闭,体温异常的高,男孩的脸上有鳞片张开,鳃一样颤动着吸入水流。
就算伪装得再好,怪物依然是怪物。
恺撒的手指扣住断了一半的猎刀。龙似乎察觉到了他想做什么,从喉咙深处传出恐怖的咆哮。它已经很接近青铜城,墙壁上的活灵若隐若现。
足够远了。
路明霏应该已经上船了吧。
那这边也该动手了……
龙王的脖颈瘦弱纤细,血色的花纹从领口探出,像是一朵妖异的曼陀罗。但是恺撒没有忘记他浮在空中如魔神般可怖的身影。万幸厚重的水体阻断了他的力量,缺氧剥夺了他的意识,这让本该死伤无数的屠龙变得异常简单。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就算只有一个也好,青铜计划不能就这么失败。
恺撒吞入最后一口稀薄的氧气,左手按住了康斯坦丁的动脉。
也许因为缺氧,一个个奇怪的念头从脑中冒出。
他死后诺诺会伤心吗?谁会出席他的葬礼?挂在英灵殿的墙上会是哪一张照片?
照片的下面会写什么?
恺撒.加图索,卡塞尔学院第一位杀死龙王的学生会主席。
听起来还不赖。
恺撒在水下无声地笑。
沉雷般的巨响突然传入他的脑海,仿佛有人在黑暗的宫殿里念诵古老咒文。龙文?是诺顿?仿佛君王的敕令,不可抑制的颤抖席卷全身,猎刀从他手中滑脱,直坠下去。
不。
恺撒伸手抓住的只有湍急的水流。
真糟糕。
现在他大概是卡塞尔学院第一位被淹死的学生会主席了。
恺撒的心中泛起苦涩的涟漪。
莫名的,他想起梦里的质问:你是皇帝还是骑士?
骑士为守护荣誉而死,皇帝用血与火铸成自己的王冠。你要成就他人还是踩着他人的尸骸登上巅峰?
现在他有答案了。无论哪一个他都不要选。
没有人可以定义他的身份。
他会用自己的血证明自己。
恺撒.加图索就算一无所有,也不会屈服于所谓的命运。
恺撒最后的力气摸出一支真空管,那本是用于进入青铜城的高纯度龙血。按照教授们的说法,龙王康斯坦丁的唤醒仪式过于仓促,能力还未稳定,再加上体内被打入的贤者之石碎片,一毫升的“钥匙”已经足够引爆他的血统了。
水温越来越高,康斯坦丁的脸上开始有挣扎的痕迹,恺撒扣动机关,内置的注射器开始抽取血液。他的视野越发狭窄,边缘模糊发黑,有红色在渐渐蔓延,恺撒知道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必须尽快……赶在死亡之前。
“够了。”
耳边响起母亲的嗓音,温柔又不失严厉。
“你做的已经够多了,休息一下吧。”
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道。
很熟悉,又很陌生。
他竭力睁大双眼,可是触目所及只有混沌的黑暗,水压和失血终于让他失去了视觉。
他只能感受到有人从自己手中拿走了银色真空瓶,恺撒没有反抗。
“妈妈,我很想你。”恺撒无声地喃喃。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真正的男人了。可是临到死前,他发现自己还是那个躺在床上等待母亲的吻的男孩。
恺撒闭上眼睛。
最后一刻,他的内心平静下来。
没有愤怒,没有不甘,没有恐惧。
他只是静静地等待。
直到死亡在他的额上印下最后一吻。
.
“辛苦了。”路明霏说。
恺撒倒在路明霏怀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头枕在她的肩上,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的伤口恶化严重,体温很低,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路明霏低头看着他那张宛如沉睡的脸,但是他的表情安详的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甚至嘴角还有一丝淡淡地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