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婆婆坐在椅子上,两手搭在拐杖上,似是陷入了回忆。
“十年前西南边关战事紧张,元安城内陆续涌入了许多边远地区逃难而来的流民。这群人连自身都吃不饱,更别说养孩子了,所以,那段时期出现了许多急着送养的婴儿,肉包就是其中一个。心莲她,就是肉包现在的阿娘,她与王家小子成婚十余年,一直没有子嗣,两人一合计,就抱养肉包。”
银杏婆婆一直没有提到肉包阿娘的癔症症状,就像忘记了目的地的旅人般,流连在中途的风景里。但这些途径的风景对这趟旅程就全然没有意义吗?木回风知道,起码对于“心病”来说,了解这些很有必要。
银杏婆婆拄着拐杖的手分开,两手在身前比划着,说:“肉包的亲生娘亲是位面瘦肌黄的女子,连带着刚生下来的肉包都瘦弱不堪,那时,他只有这么点大。肉包还没断奶就被送了过来,好在王家小子是个屠户,平日里能挣不少钱,心莲也是个持家的人,平日里也帮人做些缝补衣物的活计,于是夫妻俩一合计,托人从草原上买了只产奶的母羊,每天挤羊奶给肉包喝。”
“那时候我的老伴儿也还没走,我们每天一起担忧着,每天盼着信使从家门口经过,给我们带来一封小武从边关寄过来的信儿。天冷了就做身厚的毛皮内衫,再整一套护膝托信使给我们捎给小武。”
“银杏婆婆,小武是您的儿子吗?他参军戍边了吗?”段洛笙问。
“小武是我孙儿。”银杏婆婆提到孙儿扬起了嘴角,但很快又露出了难过的神情:“我的儿子原本在新鸿国和南唐国之间做些倒卖物品的生意,做些小差价,但十年前那场战事一起,两国交界处禁止通行,他便回不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我只能在心里祈祷着他在新鸿国能过得好些。”说着银杏奶奶双手合十,抬头望天祈祷:“求佛祖保佑他。”
“嗐!怎么说到我自己身上去了。”银杏婆婆回过神来,颇为不好意思地摆摆手,继续说:“后来我们南唐国终于赢了这场战事,这吃人吞钱的战争终于结束了,少了战争税,我们每一个人身上的担子都轻了不少。后面几年,每年家里都能存下不少钱,大家的日子终于又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肉包也在这个小巷子里从一个瘦弱的小不点长成了拿着竹蜻蜓嬉戏的大孩子。”
银杏婆婆的笑容依然没有维持很久,她那张被笑意舒展开的脸颊,又被比岁月更为残忍的事物刻上了深深的皱纹。她稀疏的眉头紧锁,说:“可是好景不长,南唐半年前出了一件大事,俩位晓得伐?”
木回风挠挠头,看看段洛笙,又看看手中陈万钧给的记录页,在字里行间看到了“虎威营叶万安杀良冒功案受害者家属”的描述,她一边将纸递给段洛笙并指给她看,一边回答阿婆:“银杏婆婆是说虎威营叶万安杀良冒功案吗?”
“没错!”银杏婆婆激动地眼角吊起,手中的拐杖狠狠地杵着地上的落叶,发出“枯枯”的声音。
听到这里,木回风隐隐觉得,导致心莲阿姨(肉包的阿娘)癔症的原因正在浮出水面,半年前此案水落石出的时候,她和段洛笙在沙漠也有收到听风阁关于此案的简报。虎啸营驻扎在南唐国重兵把守的元安城郊外,不远处就有一支南唐军队中的精锐部队驻扎,随时便可支援虎啸营。因此,不想走科举入仕的世家子们都喜欢捐官入虎啸营一层金,花几年时间熬个资历,再由家中长辈们提携升职。
这对那些不愿用功读书的世家子们来说,原本是一条非常稳妥的路。但十年前南唐国险胜新鸿国的战绩与触目惊心的伤亡人数,无一不警醒着南唐国的当权者,不能再由着花拳绣腿的草包占着军中的重要职务了,因此,军中这几年提拔标准不再看资历与年限,只看功绩与能力。捐官入职的世家子们在营中呆了几年也不见提拔,便也纷纷歇了心思,回家干别的去了,毕竟他们也知道自己走的是偏门,成不成全看上面管得松不松。
可这几十个世家子里面偏偏出了个认为自己高高在上的坏家伙,在全南唐最不可能出现山贼的元安城郊外,指鹿为马,带着一小队唯他马首是瞻的人马围剿了清晨出门运猪回城内的王大勇一伙人,并将其伪装成山匪的样子,上报邀功。
南唐国的执政人早就将严选军中将士,细考人员能力品格的意思传达给了禄事院,面对出现得如此蹊跷的山贼,经手叶万安升迁审核的官员自然发现了端倪,转手就将此事装给了侦事院调查,很快就将此事的真相大白于天下,将叶万安斩首示众,其家族也在元安城中被万众唾弃,大门到现在都有人扔臭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