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已经脱去毛衣、外套,将它披在肩上或抱在怀里。在星期天午后和煦的阳光下,人人看来仿佛都沉浸在幸福之中。长堤的对侧有个网球场,一个年轻男人脱下衬衫,只穿着短裤在挥舞着球拍。两个修女整整齐齐地里着一袭黑色的冬制服,让人觉得夏日的阳光对她们似乎是莫可奈何。不过两人仍旧带着一副满足的表情,边晒太阳边谈天。
走了十五分钟,背部渗出汗来了,我便脱下厚棉质衬衫,仅余一件T恤。她则将淡灰色运动服的袖子卷至上臂。运动服看上去似乎已经下水多次了,颜色褪得很好看。我记得很久以前也曾见她穿过,但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觉得仿佛见过。当时,我对直子的印象并不那么深刻。
“团体生活好吗?和别人住一起愉快吗?”直子问道。
“我不知道。还不到一个月嘛!”我说。“不过也还不坏啦!至少还没有什么事让你无法忍受的。”
她在饮水处站定,喝了小小一口水,又从裤袋里掏出白色手帕来抹抹嘴。这才弯下腰来小心翼翼地系了鞋带。
“喂!你想我也能过那种生活吗?”
“你指团体生活吗?”
“嗯!”直子说道。
“唔……那得看个人的想法了。说烦人倒也挺烦人的。规定多不说,又有一些傲个半死的蠢家伙,还有人一大早六点半爬起来做体躁。不过,一想到这种人哪儿都有,也就不那么在意了。你反正知道自己非得住那儿不可,就能住下去了。就是这么回事。”
“说的也是。”她点点头,有一会儿陷入沉思,然后仿佛想窥探些什么似的,深深地凝视着我的眼。仔细一看,她的双眸竟清澈深邃得令人心惊。我从不曾发现到她有着如此清澈的眸子。说起来,我实在也不曾有过凝视她的机会。这还是头一回两人一块散步,头一回聊了这么多的话。
“你要搬到学生宿舍去吗?”我问道。
“不!不是的。”直子说。“我只是在想,团体生活究竟是怎么回事而已。然后……”直子咬着唇,正想着要如何措词,结果似乎并不顺利。她叹口气,跟着垂下眼来。“唉!不知道!算了!”
话就聊到这儿为止。直子又继续往东边走,我紧跟在她身后。
在这之前,我和直子已有一年不曾碰面了。这一年来,直子瘦得很厉害。曾经是她的特征的那圆圆的双颊已然凹陷,脖子也变得纤细,但尽管如此,却不会予入骨感或不健康的印象。她的瘦看来极其自然、沉着。仿佛是悄然隐身到一个狭小的空间,身子就这么自然地瘦下去的。而且,直子也比从前我所记忆的漂亮了许多。
就这些我一直想告诉她,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措词才好,结果什么也没说。
我们到这儿来,并没有什么目的。我和她是在中央线的电车上偶然遇上的。她正打算一个人去看场电影,而我则正在往神田书店街的途中。两个人都没有要事在身,直子便邀我一块儿下车,我们于是下了电车。下车之后才知道是四谷车站,如此而已。但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非得两个人一块商量不可。直子为什么要我一块儿下车,我是一点也不懂。打从认识开始,我们俩就没什么话说。
走出车站,她也不说往哪儿去,只自顾白地划着快步。没奈何,我只得跟在她后头。两人之间保持着一公尺左右的距离。当然,你要想走在她身边也并非不行,但不知怎的,我有点畏缩,所以总是没法和她并肩齐步。在距她一公尺的后方,我边盯着她的背、她的乌黑的长发边走着。她的发上插着一支茶色的发夹,旁边则是一只白白的小耳朵。直子常回过头来和我说话,有些话我能答得出来,有些却不知该答些什么,有些更是听不清楚。但她似乎并不在乎我究竟能不能听得见。她回过头来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便又继续往前走。唉!算了!反正这天气挺适合散步的,我想就随她去罢!
然而,直子愈走愈不像是散步。她在饭田桥往右拐,出水渠边,然后穿过神保町的十字路口,再爬上御茶水的坡道,到达本乡,最后又沿着东京都电的轨道旁走到驹迅。这一段路并不算短。到了驹迅时,正是日落时分。这是个晴朗的春日黄昏。
“这是哪儿?”直子仿佛大梦初醒般问道。
“驹迅。”我说。“你不知道吗?我们绕了一大圈呢!”
“为什么走到这儿来呢?”
“那得问你呀!我只是跟来的。”
我们走进车站附近一家面店,随便叫点东西吃。口干舌燥的,我喝了些啤酒。
从点菜到吃完面,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