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年醮着酒水在桌上画了个地图,但面露难色,不预与宋泽同往。宋泽也不勉强,当下结清了饭钱,只身赶去。
到了地方一看,桥头已起了一幢二层小楼,门楣上镶着“金汤永固”石刻,桥身也搭成了雏形,全是厚重的石板拼接而成,显然颇费人力。
宋泽在家乡见过修桥,知道要使用这种厚石板做桥面,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先将桥墩子砌好,再用船将石板运至合适的位置等候。等涨潮时,水面升高,便将船上的石板托高,此时抓住机会,将石板轻轻放置在桥墩上,待落潮后,石板自然就成了桥面。如此反复,直至一座石桥建好。此法确然源自《鲁班书》。
此时宋泽见桥墩已全部砌好,桥面也已铺了六七成,顿时心头一沉,难道这孩童已经被砌在桥墩里了?
转眼向岸上看去,只见一个僧不像僧、道不像道的人,穿一身褐袍,一手拿着木剑,一手托着一只莲花宝瓶,东挥西舞,嘴里念念有词,正在开坛作法。不远处棚子里坐了几个衣着华丽之人,身后还站着些差役打扮的人。
只听他口中吟唱:“穆王七年兮,大起师哉,东至于九江兮,架鼋鼍以为梁!饮马长城窟,水寒伤马骨,生男慎莫举兮,生女哺用脯!君独不见长城之下兮,死人骸骨相撑拄!”
宋泽心里着急,大声喝问:“妖人,那打生桩的孩童呢?你将她怎么样了!”
作法的人一怔,停了手中动作,上下打量宋泽:“你是何人?”
棚中差役走出来,指着宋泽喝道:“哪里来的刁民!不知道这是皇差么?还不快滚!”
宋泽道:“皇差?笑话!北方战事未平,东海倭寇又起,国事千头万绪,朝廷如何还有余力统管地方建造,淮南既无敌寇侵袭,又无流民作乱,修桥铺路之事焉能扯上皇差?”
他在家乡读书时,家中没少被地方差役盘剥奴役,所以生平最厌恶这些仗势欺人的小吏,也因此萌生了要做一方好官的心愿。现在有功夫在身,终于不用害怕被欺负,有了底气,再见这些人欺压百姓,心头怒意更盛。
这些差役被宋泽一番话问得哑口无言,又见他毫无惧色,一时摸不准他的底细。棚中坐着的是州判、县丞和按察司知事等七品八品地方官,此时听宋泽言语颇有门道,对望一眼,心中均有些惴惴不安。
原来这凤阳府水路发达,乃北上南下运输之枢纽,所运之物中就包括盐和铁。朝廷统山海之产,设盐铁专卖,寓价于税,严禁私人贩运。但地方官员不免有阳奉阴违、中饱私囊者,他们避开运河,开通陆路,除了贩运私盐私铁,还可以强行征收百姓和过往商队的过桥银,可谓一举两得,赚得盆满钵满。
这些人都在朝中有极深的利益纠葛,每逢年节生辰多有孝敬,当年九华山清风寨所劫取的财宝,便属此列。所以他们并不担心上级追查,更不怕百姓告状。唯一顾忌的,就是皇帝派遣的钦差和监察御史。钦差直属皇权,不受朝廷节制,一旦事情捅到皇帝面前,牵涉其中的朝廷官员势必要弃卒保帅、断尾求生,那他们这些地方官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此刻棚中官员见宋泽年纪轻轻,不像钦差大臣,但只怕是钦差的亲随,又或者是哪位王公权臣家的公子,微服私访,体察民情,倘若闹出事来,恐怕不好收场。
一人站起身来,缓步走到宋泽面前,颇为客气地笑道:“这位公子有所不知,本地雨水颇丰,河水涨起来,就需要修桥,若有水患,还要修筑堤坝。朝廷向来重视治水,这座安平桥连着运河,十分紧要,我等加紧工事是为了朝廷,更是为了百姓呀。”
宋泽冷笑道:“现今并非雨季,上游多地刚经历了旱灾,你这里何来水患?我来的路上已见处处徭役,大兴土木,却是在给谁挖私矿?扩建谁家私宅?你们这些地方官,打着朝廷的旗号征役,可有圣旨?可抵了百姓赋税?若是没有,按律法该当如何!”
棚中官员皆站了起来,面面相觑,心中更加惶恐,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青年必定来历不凡,自己此番恐怕要栽跟头了。他们不知,这些事宋泽在家乡已见过不少,各地大同小异,此时诘问出来,正中下怀,好像经过了调查一般。
还未想好如何应对,宋泽又道:“就算修桥是朝廷的意思,难道用孩童祭祀,搞这些残害百姓的邪门巫术,也有朝廷旨意?”
那人头冒冷汗:“这...没有这事......”
宋泽道:“没有?那这妖人在此作甚,难道要我将那孩童父母请来对峙?快将人交出来!”
棚中一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