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扬昏昏沉沉中,或许是长时间在颠簸的马车上,现在睡到安稳的床中,却感觉床榻像船一样摇曳。身子一会儿觉得像进了冰窖,另一会儿似被火烤,无边的黑暗,如巨蟒包围着他的那个令人窒息的、蠕动不已的黑暗。
又有剧烈的亮光,好似耀眼的光线一般透出来的尖锐的刺激,在浑沌初凿的头脑里的幻觉,还有那深不可测的阴影中,痛苦,和幽灵,——使他莫名片妙的有巨大的脸正对着他,眼睛瞪着他,直透到他心里去……他没有气力叫喊,吓得不能动弹,睁着眼睛,张着嘴,只在喉咙里喘气。
又不知道睡了多久,好像是被喂着药,有时感觉一股甘霖从咽喉熨下,到了腹部暖洋洋的说不出的舒坦,有时气味又呛得难受。窦扬感觉不到自己在哪里,全身疲乏无力。闭着眼睛,感受着各种不知名的香味:甘草药香、茶叶的微苦、白糖的清冽、红糖的醇厚、生姜的辛辣,好像还有带须大葱头。
多可怕的梦境啊!窦扬终于能睁开眼睛,惊慌的眼珠儿在那儿乱转,就看到床头喂他喝药汤的女主人和善的脸庞。发现窦扬醒着,她把药碗靠在窦扬下巴,汤匙堵住贴着窦扬的嘴唇,又喂进一勺药汤,然后用饶舌的汉话命令:“喝完,再焐一身汗就好了。”语气的坚定与体格的魁梧相得益彰。窦扬在如钢铁般的母爱的呵护和药粥的熨帖下,逃无可逃。恍恍惚惚中,好像有铃声又有唱诵的歌声,那歌音浩淼悠远,铃声又把自己带回来,在摇摇曳曳中觉得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窦扬先把眼睛眯开一条缝,身边没有人。应该是中午,室外的光亮太强,室内光线有点暗,让他有不真实的感觉。他赶紧闭了闭眼睛,再睁开能看到室内的一些布置了。窦扬环顾四周,发现墙上挂着木刀,应该是个小孩子的房间,想翻动身子时候带动床头的木头风铃,叮叮作响。
屋里的响声带进一阵脚步声,窦扬又感觉到一个庞大的身影坐到炕头,额头被摸了摸,然后嘴唇就又碰触到木勺,接着是那股熟悉的暖流,里面还混着奶香。窦扬从身影的胳肢窝往外看到有个比自己小一点点的孩子,探头探脑地想多看自己,又不敢过分靠近打扰。
在令人放松的奶香中,一阵困乏再次袭来,等窦扬又一次醒来已经是昏黑,门缝映射火光。窦扬觉得身上黏糊糊的——出了一身臭汗,身体新陈代谢基本恢复。
借着壁炉闪进的火光,窦扬看清屋内的布置,房子有点小,陈设也很简陋,几乎都是木头的家具,一些必要的地方再铺垫一点毛毡,一个温暖的小窝。床头的风铃也是木头做的,吊绳下三角形的木头支架下面吊着长短不一的竹竿段子,最下面还有艳丽的羽毛装饰,其实是加大风的受力——这应该是一件父亲做给心爱孩子的精美礼物,原来应该在窗口或屋檐下,现在被将就用做警铃啦。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问候、谦让、问询还有惊叹声,窦扬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外面的情况。摸索着下地,脚落地的一瞬间居然打了个趔趄——太长时间躺着没下床,突然站立起来软绵绵的不着力。窦扬晃荡一下,又坐回床上,等缓过去后再试探地踩向地面,这次不再晃悠,他慢慢挪到门边,就看到了一幅热闹的画面。
今天有客人来访,现在的男主人,智囊晁错的儿子晁鲁正在接待——晁错的父亲自己的孙子起的名字,”惟愿孩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希望不要像他的父亲一根筋做事,看来古今祖辈对孙辈的要求都是更宽容的。晁鲁避难到月氏的时候,在名字后加了个”图“——”晁鲁图“在月氏语里说大石头,坚定无转移的磐石。
来访的是这个聚落治安官蓝特,也是负责翕侯安全的侍卫长,刚才的脚步声、问候声、谦让声正由此而来。他其实在邢义一行到达的那天,就夹杂在围观的人群中观察,后来晁家忙着救人,他就没有打扰。第二天几个客人都卧床,德生虽然醒了,但还很虚弱,客人不能外出,他先不过问。等到德生努力干饭,今天恢复了不少,傍晚能去院子透气,他就来了。
蓝特的态度始终温和而有礼,让人感受到他虽然在执行公务,但也尽量在不影响客人和主人心情的情况下进行。毕竟晁先生现在不但牲畜医的好,人也医得了——大珊蛮祭司宣布不再被神眷顾的病人,被晁先生拉回两个,一个是偶然,两个呢?虽然晁鲁图很谦虚地表示是天神怜悯众生,这个病人又曾经做过一件好事,让天神又赐予了他一次活着去做好事的机会。
都是吃五谷的人,谁还保证自己或家人不会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碰碰的呢?所以平时对医家要好一些嘛。在窦扬昏睡期间,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