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就孵化出一片带有爆炸性质的喧哗,以及不易辨别的石头、砖块等投掷物砸在幼儿园地面上的声音,假若你事先不抱着目的去倾听窗外怀有目的性的动静,那么你很难听出来这种声音,这也是他们的这一行为始终没被幼儿园老师发现的原因,尽管地上总有一堆石块,但成年人并不过于在意,直到有一次,一枚石头划过静谧的空气摔落在一名无辜教师的洁白脸颊上,她不满地尖叫了一声,狠狠地把头甩向墙壁的方向,大声呵斥墙壁对面的学生,那些学生似乎吓了一跳——他们混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同时,那个被砸中了的老师的脚步声也朝着幼儿园园长的办公室凶狠地蔓延开来,日后的日子里,这种事几乎没再发生过。
如今,很少有人会像我邻居的父亲那样朝我打听学校或工作上的事,我应受到的关心或许在儿时便已被透支了,我小时候总会被问到诸如此类的问题,我所给出的回答也如出一辙,我把最近课堂上发生的乏味的事死板地概括给他们听,再随口讲讲休息时跟哪个同学干了哪件同样乏味的事,我就是这样敷衍但不失乖巧地回答那位温柔的父亲的,他一面有规律地上下点头,一面从嘴巴里发出几声“嗯”,最后摸摸我的脑袋,表达对我的喜爱。这时候,她的姐姐通常已经写完了想告诉妹妹的话,于是我上楼拿走那本书,她的父亲认为我是来请教课本上的问题的(我是这样猜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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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次,由于那棵柳树、那些胶带、那群比我年纪稍大的孩子——我没能让她如愿,那本课本和先前一样干干净净、空空如也。看着她的眼睛,我向她道出了实情——这次我没去她姐姐家,并且,由于跑得太急,她给我的那本书也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你也许不相信我的话,但这是事实,她没责备我,但她害怕母亲因为她丢了课本而责备她,她家里餐厅的洁白墙壁上挂着一张心电图,是她母亲的,据说她母亲在这方面一向有健康上的隐患,她母亲把心电图贴在那儿,以此来告诫其他家庭成员不要惹她生气,她是个暴躁易怒的人,但从没对我生过气,如果不是她的小女儿向我吐露她的脾气有多坏,我肯定会把她当成她丈夫那样的好脾气的大人,不过,也许她们的父亲也有一腔坏脾气,这谁也不知道。我提议说我可以向她的母亲说实话,如实告诉她是我一不小心把课本弄丢的,可我的邻居告诉我我不能那样做,假使我那样对她的母亲说了,那么她和她姐姐写信的事就不可避免地暴露在她们父母的目光之下了。我说:我们可以选择性地讲述这件事,省去她们两个通信的事实,剩下的部分则尽量踩在现实的影子里。我知道,稍稍埋低脑袋是她思考的标志,等这种标志消失后,她同意了我的提议。
齐晓目把笔搁下,像个疲惫的猛犸象那样吐出一口气,他不清楚自己伪造的身份是否能骗到收信的人,他握住这封信,想见见信纸另一头的人(他明白欺骗一直存在并且从不变化,无论对谁,无论在何种场合,狡诈的谎言所播散出去的烟雾应该把他自己也包括在内)。他在信中声称自己叫棠自龄,全是因为在身边的人当中,棠自龄是他最熟悉的那个,不过那些“儿时经历”全是他杜撰的,没有丝毫真实性可言,就和出租车司机这个职业一样根本不存在,但一个熟悉的名字仍能给齐晓目带来安全感,他是个忧虑的悲伤婴儿,需要用发育不完全的牙齿撕咬总是咬不烂的奶嘴,他把现实生活里发生的事饥不择食地写进信里,渴望能让收信的人相信他没有欺骗谁,可他当然是个骗子,现在、过去、将来都是,而且他会一直骗下去,欺骗是思想的核心思想,譬如说,他待会儿要跟棠自龄一起去参加电影的宣传仪式,他把这件事写进了信里,只不过把时间改到了晚上,因为信里的他,也就是棠自龄,是个出租车司机。另外,适当的真实当然能给收信者带来更舒适的欺骗,完完全全的真实并不适合这封信,它的棱角会把昏沉、低迷的人从梦中惊醒,让笔墨和筹谋顷刻间变得充满善意且毫无意义。就在这一秒钟,秒针轻微颤抖的某个时刻,他几乎已经下了决心,也许不久之后,他会因这个念头而反悔、后悔、忏悔,但绝对不是现在这个也许能给从未来眺望而来的眼光赋予别样价值的时刻,他的确要写一封信,真正开始写一封信,就和刚刚他所想到的一样,写一封可耻的、以欺骗为全部目的的信,在这之前的关于这封信的那些善良但无用的杂乱思绪都被他绝情地砍断了,他仿若一个工作经验充足的自动化屠夫,只需要按两下按钮就能看到他想看到的残忍但美味的鲜明结果,他忘掉了在这之前的关于这封信的一切,或许不是全部,但几乎忘掉了一切,于是,他为自己哀悼了几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