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珩来到正房,他进这屋的次数不多,成亲两年多,寥寥数次。
上次进来,是王妃打了刘太监,他来问责她。
平生第一次,梁珩放下成见,以陌生的心情打量这里。
他对这里也确实陌生。
桌子上放着针线篮,上次看到的绣给檀儿的香囊,已经收好线,下面打了个小巧精致的络子,随时可以送人。
旁边是几本医书,散发着一些怪味,是被堆在角落里许久没拿出来的味道。
梁珩略翻了翻,曲念才端着一杯茶进来。
“伺候的下人呢?都死哪去了?”梁珩怔了怔,突然无名火起。
“春夏在看着炉子。”曲念放下茶杯说。
“其他……”梁珩的话戛然而止,他想起来了。
嫁进来时,她带两个嬷嬷和四个陪嫁丫鬟,红袖添香和半秋先后成了他通房,早就搬出正院,两个嬷嬷一个已死,一个被奶兄弟带走。
她身边只剩下一个春夏,没有其他人。
往常他走到哪,伺候的人也会跟着,从没觉得缺人伺候,今天他和奶兄弟是悄悄过来的,连贴身太监都没带。
所以她只好自己沏茶,端茶。
梁珩回想这两年多,他确实对她——很不好。
从前觉得她是个坏女人,无论对她多差他都心安理得,如今他却有些不舒坦。
“下人不够用怎么不早说,让奶娘给你补上?”他的语气不大好,为自己找到借口。
是她自己没说,不能全怪自己。
“妾身并没有觉得下人不够用。”曲念愣了一下,解释说,“妾身出嫁前也是只有春夏,习惯了。”
梁珩再次语塞。
那三个丫鬟一看就不是伺候人的。
如今想来,是柳夫人特意准备的。
火气一股一股地往上窜,他竟然被一个深宅妇人误导了一次又一次。
曲念点到为止,转移话题,“王爷尝尝这茶。”
梁珩无言喝了一口,淡淡的菊花香气,咽下后有一股回甘,原本的火气都像是被压下去。
“这茶怎么样?您最近有些上火,又不喜欢喝药,妾身于是翻了外祖父留下的医书,这个茶方又下火又不苦,王爷要是不讨厌,以后可以喝点。”
曲念潋滟的眼里满是光华,带着几分期待几分雀跃,闭月羞花的倾城容貌下,隐藏着满满对他的情谊。
她跟檀儿有几分相似,却又是不同的两种美。
“好。”梁珩晃了一下神,情不自禁就要伸出手,去触碰近在咫尺的容颜。
他却没能碰到她,因为她抱着书站起来,“那王爷多喝几口,妾身去晒书。”
梁珩尴尬地收回手,端着茶跟她出去。
看她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伸着腰和手一本本翻书,跑来跑去拿东西压住,忙得不亦乐乎,梁珩竟没觉得粗鲁,反而看了许久,心情很放松。
“这些医书是你外祖父的?为何在你手里?”
“妾身出嫁时,我娘给我的。”曲念抚摸着医书,脸上满是怀念和喜爱,“妾身小时候特别喜欢跟外祖父学医。”
“既然如此,为何现在才拿出来?”
梁珩是个爱书人,看这些书就知道两年多没晒过,而且放在阴暗潮湿处,没有保护好。
“当时嬷嬷说,这不是妾身应该看的书,就把书收走了。”曲念表情先是哀伤,很快又欢喜起来,“幸好,今天嬷嬷还给妾身,以后妾身可以看了。”
梁珩微笑的表情一僵。
刑部尚书大小姐,堂堂的亲王妃,被嬷嬷欺压至此。
阳光下她笑容灿烂,眯着的眼里毫无阴霾,丝毫没有记仇。
哪怕是他小时候,奶娘嬷嬷要是敢阻拦他做什么,他都能直接让人打死。
为什么?因为父亲母亲支持他。
她为什么会被嬷嬷管束至此?因为没人支持她。
当初她出嫁后,她本可以向他求助,但身为夫君的他,也漠视她……
梁珩食不知味的又喝下一口茶,茶本身在咽喉处回甘,他却无端端感觉到一股苦涩。
他清晰地意识到,他是帮凶。
而她,依然一心对他好。
“看来王爷真的喜欢喝,妾身再去沏一杯?”曲念微笑着站起来。
“不用。”
梁宸转身离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