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性疏朗,差些细致,仅女修瞥见那老者面露哀容,或知些隐事,心中已留了意,只是他既未说,自己也不消冒昧前问。
先前遇见所谓邪祟时,女修即拈过一截冰锥探看,并不曾察觉妖气,反倒是这一路上那马车甚是怪异。
那日看得分明,舆内似有别人,且莫说他,就是孙木由这般粗心,也晓得此事,话说这风修伯为何隐瞒于众?
她浑身疙疙瘩瘩,但觉此公有异,惜木由傻子一般,并未留意。
女修自遇少年,内心多有龃龉。无量阿僧只劫以来,彼为怙主,随行皆睿智之徒,虽得冒擅,却存悟性,岂有这般顽属?
“吾观此孩,如陷迷雾之中,不知辨识日向,未晓查察树容,若此行得过,皆赖好运;若久困难逃,是其活该。”女修自语道。
正思量间,又觉既与他相遇,必生因缘,怎可不管。盖其历经万亿劫,所遇甚众,习得性情万千,因象而动,只是每到关键,如来慈悲念起,必生护佑之心。
是时,风尘仆仆,猴娃正专注驾车,女修忽低声问他:“你识得妖孽吗?”
木由有些惊诧,肚内思道:这女子从不多言,怎地蓦然主动出语?他虽浅疑,却也并无深究,只随性作答:“分时候。”
“唔,什么时候识得?”
“那脸上写着‘妖孽’二字的,必非善属。”
女修眉头微蹙:“你竟有心思说笑。”
孙木由见她无端又面露愁容,颇觉不爽利,然犹发问道:“我怎忘了,你辗转万劫,弗受泰媪约束,必积攒得莫少学识,不如就教教,如何辨别妖孽?”
那女子将秀发拨于脑后,莞尔又曰:“清扬之精谓之‘天’,浊重之聚谓之‘地’,‘人’便是天地和合的产物,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也。这里的‘人’乃生灵之总称,并不单指你我。”
少年疑惑:“‘人’非人属,岂不荒唐?”
女修横眉道:“合该你一辈痴哉,尔看那沟渠中流淌之物,人们称之‘水’,凝结而为‘冰’,升腾遂得‘汽’,称谓无同,其实一样,是变化之理。休再胡言,听我告汝!”
那木由更加讶异,顿觉她有了往日未见的威仪,如同师长无二。
女修则续言:“‘人’因造化不同,有的获得非凡之力,则为‘神’,如娲皇、太昊是也;有的为异兽,如穷奇、麒麟是也;有的生作珍草,如灵芝、银杏是也。凡此种种,皆为天地之子女。”
她又讲:“太古时生灵未得分野,故人态万千,有蛇身者、有牛头者、有多目者、有双翼者等。盖女娲以己态抟土造新人后,这一属逐渐强盛,号‘万物之灵’,自此‘人’成了他们专称,其余异相者,即为禽兽,或曰草木。”
木由很是惊奇,原乾坤间还有此般历史,他这才知晓,又听那女子说:“人倾慕神灵之力,故而寻修真之法,以神为师,悟而称仙。当是时,其余生灵亦欲修仙,人皆排外,斥之为‘妖’,这便是最早所谓妖孽。”
少年忽忆起自己那猴母,她就像这样被一帮人视为异端,驱逐杀害的。
女修随即言道:“然,一些非人修仙,成就反而超群,他们为己族出声,神灵于是宣说正法。从此,凡依正法修持者,无论为何种族,都不是妖,反之纵使是人,也当沦为妖属。此为正说,但仍有人坚持旧念,鄙斥异类。”
猴娃若有所思,他似乎有些明白女修为何突然跟他谈起这些,猜测那日自己深陷幻境,这女子许是知道的。
二者在车外说话,女修有意压了声量,带得木由也不曾朗声,故而车内大抵难听真切,车轴声亦盖去了些。
女修再度对他说:“所谓正法修持,则以好生为要,而妖孽之属,常常以夺他物精气为己用,久而必着痕迹,如人焚木,手留焦气。因此,欲识妖类并不难,但嗅其风即可。”
少年听罢,勾起好奇来,当时就问:“如何闻之?”
“捉风即可。”
女修当即示范,少年有样学样,在她面前抓过一缕清流来嗅,却毫无气息,只因她已得漏尽之法,无在六道之内。
猴娃只觉好玩,此间更无旁人,顺手朝车内方向捏它一道风来在鼻下一嗅,惊呼:“不好,有些屁气!”
正嚷间,木由灵光一闪,恍然大悟,朝女修投去求实的目光,女子心中一松,暗曰:这伢儿还可教引,遂朝他点头。
如此两人算是一心了,这马车内必有怪异!木由豁然开朗,一通百通,路上所遇的种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