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九清抬头望向窗外,暮霭沉沉,火红色的落日坠向西方,载着最后的希望,把半片天染成粉色。
温鸾感觉自己从出生那天起,就能看到弯弯绕绕的红线,纠缠着他和温鹭,又纠缠着爹和娘。有一天他好像看到了娘的红线就那么到头了,然后娘那年秋天就走了。现在他看到他的那条红线,就那么戛然而止了。
温鸾没有恐慌的心理,他知道这个就是命运。每个人的命运走向看起来毫无瓜葛,但早早的就被决定好了。前世债今生还,穷尽一生都在找一个答案,他想他是幸运的。他短短的十四年人生,他就找到了答案。董爷爷总说“你和你爹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都是温家的支柱,不像你小叔,总是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也不知道在西境当几年兵好没好些。”温鸾当时就只是笑了笑,他和温鹭不一样,他不喜欢跟在小叔的屁股后面混闹,他很怕小叔,甚至比怕爹还要怕。没有别的原因,他看不到小叔的红线,他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外面一片嘈杂声,伴随着剧烈的骚乱。温鸾只是静静的翻阅着一本字帖,娘写得一手好字,他这么多年都喜欢用娘的字帖来练字。他最后看完了一次这本字帖,结尾的一行“不破楼兰终不还。”格外有力,不愧是被称为河毓书圣的娘亲。写的是秦人东征楼兰的旧事。
“爹,二弟。”他平静的合上字帖,走出房门,就好像要去学堂读书或者是要去拜访串门一样的稀松平常。温鸾没有回头看,他注定再也回不到这间书房了。
许东只是个普通农户,在河毓三万户中都是最平凡的一户,有个粗壮的乡下女子媳妇,有个大胖儿子。其实什么汉王还是魏王,他根本就不在乎。他就在乎今年庄稼收成怎么样,赋税涨了还是降了,收粮的价格有没有变化。老婆,孩子,庄稼,热炕头,这就是他生活的全部。他分不清尚书和郡守谁是更大的官,分不清补子是文官的还是武官的,他只能分得清什么庄稼该多浇水,什么庄稼该少浇水,这就是他的生活。
温九清带出来的亲兵早就杀散了,也可能根本就是死了,只剩下温鸾温鹭始终站在他的身前。跌跌撞撞,他看到了太多太多暴行,他就算高呼元孝文是个庸人,是个昏君,也没有意义了。三万户百姓,最起码得有一半死在今日汉军的屠刀下。铜雀军败了,但是也给汉军造成了极大的伤亡,这次的屠城是大魏的妥协,是让汉军这条疯狗发泄的腐肉,大魏割掉了这块腐肉,才能与汉国讲和,才能苟得安稳。
温九清回想起与元孝文背道而驰的那天,觉得自己蠢的不折不扣。他终归是无法保全在乱世挣扎的千千万万户啊。
铁蹄和刀尖推倒了温鸾和温鹭,温九清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儿子死在自己面前,他想要发出哀嚎,但是他还是失败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头颅飞了出去。他尽力眨了眨眼睛,这是他唯一能动的地方了,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子,看着惊恐的许东一家。他们不知道是谁死守在他们的门前,也不会知道了。汉军就像踩过一具野狗的尸体一样踩过了他的尸体,还是终结了那个普通农户的生命。
他什么都没做到。温九清来不及再多想什么了,他的意识在飞速的流逝,他最后看了一眼天空,这是留在他生命中最后的画面,朝霞满天。就和温鸢离开河毓的那天一样。
温鸾哼着小时候娘给他唱的歌,呕哑嘲哳难以入耳。一个汉军觉得他没死透,又狠狠的补了一刀。他看见自己的红线就那么断掉了,不过他不害怕。
别怕命运,百转千回,终会重来。
人间总有暮霭朝霞,亦总有刀山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