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难以来,一直留守北平的朱高炽从父王做了皇帝、母妃等众人赶往京师、而让他继 续留守北平的那天起,他就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此前,虽风言风语听起过父王许诺二弟的 事,也只是飞短流长,耳旁风罢了。如今,父亲不召他进京,莫非他真就不能顺理成章由 燕王世子转而就任皇太子了?有的时候他甚至天真地想,如果父亲没当皇帝,那么父王千岁之后,他也就水到渠成地从世子而承继燕王,子子孙孙,世守藩位。
父亲当了皇帝,一切都成了未知数。尽管群臣一再上表,请立太子,但立谁却各有所 衷。一年多来父皇的书信中只谈正事,只字不言立储的丁点口风。当闻鞑靼部阿鲁台寇扰 开平时,便命二弟高煦率兵往开平备御,甚至将攻埋战取的制敌之策,郑亨、李远、王聪 等大将的使用、何时最宜使用火器都说得清清楚楚,可谓语重心长,谆谆教诲;而对自己 只是“用心经理、督运粮饷、为将士壮行”等寥寥数语的冰冷旨意,好像他们不是父子, 享用一句温暖的话都成了可望不可即的奢求。
高炽的心里越来越没底了,愤懑抓狂之时,干脆想破罐破摔,听天由命,两耳不闻窗 外之事了。但冷静下来,又心有不甘。汉初萧何留守汉中,输送粮草,稳定高祖的大本营, 论功不在韩信之下。他高炽留守北平,挡住了南军的多次围攻,真论起来,战功也不在高 煦之下,只是没随父王征战罢了。唉!他拍拍自己的肚子,肉山一样忽忽悠悠,一身赘肉 和一只跛脚,就永远把他限制在了远离疆场的宫殿里。想起孩提时的舞勺之年,轻轻松松 地骑马射箭,美好、期盼、懊恼一股脑涌上来。
在北平时,他和王府纪善金忠最为要好,金忠升任兵部尚书,虽未明说,但也坚定地 表达了拥立高炽的决心。因而,高炽几次秘密派人到京师金忠的府上打探消息,皇上不议, 金忠也无奈,只是略带忧虑地淡淡回复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让他耐心等候。
高炽知道,这一年多南京的暗潮涌动,金忠却不愿把京师波诡云谲的险恶告诉他,怕 他承受不了。而他早已从别的渠道得知,远在开平的朱高煦已和父皇身边的太监黄俨搭上 了钩,朝上的一举一动,大臣的每一道表章,谁心向高炽,谁心向高煦,都一清二楚,还 散布了什么童谣。
一奶同胞的兄弟情谊,在显赫的、至高无上的权势面前早一文不值了。
礼乐大作,在激昂、悠扬、充满憧憬的乐声中,永乐皇帝衮冕升座。 高炽拉回思绪,在引礼官导引下,缓步进至奉天门东,由东阶升至早已备好在丹陛的拜位上。乐声停止,文武百官各在丹墀就位。文官以资善大夫、僧录司左善事道衍居首, 武班以淇国公丘福在上,解缙、黄淮、杨荣等阁臣神采奕奕,立在殿内的皇帝左右。乐声 再起,皇长子再拜,承制官由殿中门来到门外,拉长了声音:“有制!”朱高炽跪下。
“册皇长子朱高炽为皇太子!” 等了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这一声终于来到了。高炽眼眶湿润,喉头堵塞,脸上滚动着豆粒大的汗珠,发自内心地朝黑乎乎的殿里、高高在上的父皇拜了几拜,皇太子的身份终于落在了他的身上。
第一轮较量以自己的胜出而宣告结束,那么第二轮呢,接下来的仍会是一路的荆棘坎 坷。紧接着,二弟高阳王朱高煦被封为汉王,藩国云南,他能满意?他会去吗?他会生出 多少个心眼、闹出多少事端,真是不得而知。三弟朱高燧被封为赵王,暂时留守北京。比 起二弟来,老三的手更黑,别看他不显山、不露水,为了他自己,别说是兄弟情,就是父 子情他也会不管不顾的。
只把眼前的浮华当作过眼烟云,以德报怨走好每一步。高炽抱定了一个宗旨:仁者无 敌。无论两个弟弟做了多么出格的事,他都要当好人,以兄长的大度厚待弟弟,以自己的 委曲求全叫父皇无话可说。
早在加冕皇太子之前,高炽的以退为攻的策略就敲定了。这个策略的最大收益是在他 历尽艰辛、饱尝心酸之后坐稳了皇太子的宝座并当了皇帝;与此同时,他的身心也承受了 二十年逆来顺受的屈辱,以致在做了皇帝的一年中因大喜大悲的陡然变化和大敞大开的色 戒而突然病逝,享年四十八岁。
乐声再起,容不得高炽多想,鸿胪寺的引礼官任添年已导引他由东门进入奉天殿,来 到高居头顶的父皇的御座前跪下,搢圭、受册、受宝,之后,仍由殿东门退出,在乐声中 出奉天门,排开仪仗,伴着鼓乐,捧着册、宝,在众人的簇拥下趋至皇太子的办公起居地 文华殿。大致是因为这些日的瘦身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