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野之臣参见太子殿下。” 张兴禀报解缙要觐见的时候,皇太子朱高炽大吃一惊,竟如做梦一般,那远在天边的爱臣怎就到了身边了?他甚至在心里发出了“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的感叹,是父皇 允他回京了,还是他别有公干?总之,解缙的突然到来,让高炽既惊讶、意外又欢喜,面 对被贬的爱臣,心中的许多话竟不知从何说起。
“快快请起,赐座。” 才三年没见,南疆的风雨让解缙似乎比以前老了十岁,额头上横生了几道深深的皱纹,黝黑而粗糙的脸颊也印证了世事的多艰和风吹日晒的考验,胖胖的体型瘦了一圈。一个学 士、东宫辅臣、内阁枢臣,被贬为交趾布政司参议,到前线去筹集和督运粮草,再有运筹帷幄之能,怕也是力不从心吧!
“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高炽心里不知多少遍默念过杜甫的这两句诗,他既愿他远离是非之地,在天高皇帝远的交趾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又愿他早早回到身边,为皇家大业、尤其为自己出谋划策。因而,他的内心矛盾极了。
“爱卿这是?”高炽必须问清解缙回来的缘由,听说汉王回京了,他现在有芒刺在背、 八面临敌的感觉,万一被高煦抓了把柄,那就更被动了。
“臣离京三年,想回来看看皇上,黔国公沐晟便允臣回京奏事,不成想,皇上北巡, 便来了文华殿。”
想象得挺好,三年了,一切都是熟悉的陌生。迢遥千里归来,幻想着奏事之后,说不 定,皇上就把他召回翰林了,重回阁臣的权枢之位。见不到皇上,失望,失落,失魂,他有一种莫名的惊悸和恐慌,兼有一种大难临头的心惊肉跳。
高炽看出了他一脸的惆怅,却又无可奈何,搜肠刮肚想不出更好的安慰词:“交趾的事情孤也知道一些,山高林密,瘴疠肆虐,一个文弱书生奔波于广西和交趾间,其辛苦劳乏自不必言!孤家在想着,你的经天纬地之才不能白白耽搁了,找个适当时机孤一定向父 皇说说,让爱卿早回皇上身边,襄赞大业!”
解缙苦笑着,点点头,表达了对太子的谢意。他又何尝不知皇太子每一天面壁般的蹈危呢,上有皇帝挑剔的眼神自上而下盯着,让他头脑发涨;下有两个心术不正的弟弟伺机 生事,要他疲于应付。皇太子是真心实意要他解缙早日回京,可他能跟皇上说吗,不说还好,由他的嘴里说出来,没有反结果就不错了。
沉默了一阵,两个最亲近的人竟找不到相同的话题,不免尴尬,后来,还是解缙没话 找话,才拉开话题:“人生有命,回朝的事就不劳殿下操心了,臣担心会横生枝节。其实,” 解缙仰起脸,努力回忆着旧日的快乐,“殊不知,臣在广西督饷也别有一番乐趣呢。带一群军兵百姓徜徉于山林之中,虽也有‘处江湖之远’的感触,却享受着曲径通幽的神秘, 心思愉悦多了,每天只想着粮饷送达何地即可。殿下有所不知,日日和这样一群人打交道, 简简单单,嘻嘻哈哈的,真个‘把酒临风、宠辱不惊’了,三年下来,也是眨眼的工夫。 这次本来是回朝奏事的,却不知皇上已巡幸北京,也罢,就请殿下代为转奏,臣不日就离 京南下。”
以苦作乐的一席话,说得高炽十分伤感,他关切地看着解缙,虽未流泪,眼睛也在迅速而迭次地眨着,把那就要滚出的泪水生生咽到心里。
“爱卿又要南去,这一去更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就没有什么话要对孤说吗?”只说了别离,只说了庶务,高炽最希望的还是解缙能为他的处境进一言,让他安然渡过眼前湍急的河流,找好扬帆的港湾。其实,这也是解缙最为关心的。
解缙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左右,确认宫女、太监听不到这里的谈话,尤其他斥过的张兴不在场,才压低声音:“魏王曹操就要出征了,儿子曹丕、曹植不忍,十里相送,一程又 一程。被谢灵运称之为才高八斗的曹植,一路称颂父亲的功德,引经据典,出口成章,引得左右不少人称赞不已,曹操很高兴。而长子曹丕呢,比不上弟弟的文才和口才,马上、 地上只泪流满面,一句话说不出,弄得曹操和从臣们感慨唏嘘,深为动情。曹操和从臣认 为,曹植言辞华丽却华而不实,曹丕无言胜有言而肺腑之倾。人皆重情,尤其父子亲情, 一汪泪水的无言胜过辞山藻海的堆砌。”
高炽深深地点点头,他更深信仁者无敌的诫语了。道衍这样说过,蹇义这样说过,金忠这样说过,甚至连老将军镇远侯顾成回京时也这样说与他,解缙一个典故,又把他宽仁厚友的盾牌加了一层铁。
“微臣还要说与殿下的,”解缙继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