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那凶犯是谁?”张在问道。
“这满街的海捕文书,恐怕想不知道也难。”男人笑道。
“传闻那凶犯每年这个时候,必定在风醉楼听潮亭痛饮一场,彻夜不发,整整一夜都留在风醉楼,连被通缉的这三年也不例外,”张在眼神锐利地说道,“今日堪堪不在,可真是巧了。”
男人微微颔首,迎面对上张在的目光。
“张捕头,你怀疑我?”亦妖亦仙的眉眼间,仍旧是那副仿佛世间一切都事不关己的无谓神情,唯独眼底暗涌深不可测,冷不防一眼,望得张在汗毛直竖。
“不错。”短短两个字,却是张在心一横、预备豁出命去才开的口,“听潮亭别个都不敢坐,你却偏偏坐这,还偏挑在今日坐着——想要我不怀疑你,那便摊开手来看看!常年握剑的人,手掌不可能没有老茧!”
“那便请看吧。”他张开双手向张在展示自己的手掌——只见他双掌皙白,简直白净得有些不寻常,掌心细腻柔嫩,掌纹错落有致,略为红润,简直像一双少女的手,全然不似长年握剑的剑客的手。
不是他。
张在挠了挠头,颇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
男人将酒壶移到张在手边,以指甲敲了敲壶身,白玉般的酒壶发出“叮嘤”清响,张在知晓礼数,慌忙往杯中添酒,随后一饮而尽,再添酒,再饮,一连三杯。
此人即便不是,视之亦非富即贵,他一个小捕头,断然得罪不起这等人物。
张在喝得一阵急酒,一股醉意直冲天灵,“实在、实在抱歉,还没见教公子名姓?”
“不妨请张捕头猜一猜?”男人再筛一杯,置在他面前,又夹了几筷子菜在他碗中,“只要你猜得中,这桌上的东西随意吃,吃不够还可以叫人添。”
“嘶——”张在虽有几分醉意,捕快的本事却是刻在骨子里,只上下打量这男人一番,信手拈来道,“公子一身石青绸缎衣裳,还有这一桌子价值不菲的菜,可谓富贵逼人,并且公子谈吐高雅,右手三指指腹还生有茧,可见时常舞文弄墨,以我观之,公子应该是个有功名的文人——既有功名,又不愿做官,兼家传武功,还喜欢看些疑案志怪的话本,很难不令人想到杭州的志怪大家,沈燃灯。”
男人抚掌而笑,“妙哉、妙哉……”
楼下木阶忽然“夺夺”地响起,声音不大,却令二人都停了手中动作,也不再言语。
张在更是屏息凝神,腕口压在刀镡处,手心紧贴刀柄。
来的却是一个女人。
一身火光似的红,娇艳欲滴地垂在女人脚边,一张雪白狐裘披在肩后,却不显着臃肿,反将女人过分单薄的身子撑起些来。
她也托一壶酒,置在那俊美男人的桌上。
“酒儿娘,你来了。”男人语气平淡,张在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神光。
女人闻声朝他开口道:“方才作什么,这样大声。”女人声音温柔细腻,颇似足不出户的闺中少女,又兼有少女所不能及的岁月感,几分慵懒之余夹杂些微沙哑,宛如一汪清澈的酒,行客视之以为是水,掬起一捧饮过、平添几分醉意,才惊觉原是甘澧。
“方才我与这位朋友聊得兴起,说话便大声了些,还请酒儿娘莫怪。”男人低声道。
“这名字倒是很有意思。”张在趁他俩说话间隙,边吃菜边说道。这是他做捕快这些年来练就的本事,别人与他同席吃饭,聊个半天才动筷,他早已吃得半饱了。
“小女子善酿,本名唤酒娘,此前有个幽州口音的客人喝醉了总‘酒儿娘、酒儿娘’地叫,客人们以讹传讹,就都那么叫了。”女人循声望去,有些难为情地向他解释道。
张在望见她眉眼,不禁一怔。
她生得一双桃花眼眸,本应缀上长天明星,动人至极,可瞳仁之内却黯彻无光,教人不忍细看。
“你……”
“我这双眼自幼便如此,客官请莫见怪。”酒儿娘面露歉意道。
“无妨无妨,”张在抹了把嘴起身道,“天色不早,我也该走了。”
细雨初歇。
出了楼,只见山腰上血色翻涌,与灰蒙蒙的雨云撞在一处,粉的红的黄的霞光一并泻出,照在面上,他从怀中摸出短哨吹响,遣散了风醉楼周遭埋伏的捕快,悠扬哨音传得很远,像是某种失传的乐声。
张在望向山外,夜色如墨侵来。
——
风醉楼小厮送了盏样式精美的灯笼,三签两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