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安永清说出叶舜华所指并非昌乐之时,皇帝的笑容便明显淡了许多。
听完他这番话,更是再也没了笑的心情,胸口犹如压着一块大石。
西萝与朝廷必有一战,且此战发生的时间怕是并不久远,这一点不止他,还有朝中不少大臣都心知肚明。
只是皇帝没想到,叶舜华这个后宅妇人也想到了这般。
皇帝原以为,将她从小养到大的祖父母在昌乐,她关心昌乐是因为关心祖父母,却不想她也记挂着西边,记挂着这两日其实一直悬在皇帝心头的六皇子。
想到刚刚那句“真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皇帝不免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自惭之情。
接过奏折,上面写的内容不多,言简意赅,与安永清所言并无多少出入,但皇帝还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得极为缓慢。
奏折上,她没有如平时一般跟着安永清自称“儿臣”,也没有自称“妾身”,而是用了一个字,“臣”。
这自然是不合规矩的,但皇帝看着只觉得眼中与心头滚热。
她在写这封奏折的时候,不是以皇帝儿媳的身份,甚至不是以一个女子的身份,而是以臣子的身份,自请为朝廷、为皇家以身涉险。
皇帝眉心抽动了两下,久久盯着奏折,像是自语一般低声道:“瑾儿……她为何突然要去西萝?”
安永清跪在地上哑声答:“儿臣也问过她同样的话,她说,她跟母后保证过,会让六弟平安去平安归来,且以她的身份……最为合适。”
皇帝一时不知还有什么话说,竟是险些红了眼。
国事繁杂,皇帝都忘了,她当初应对方玉君行刺之事有多么谨慎周全、沉静内敛。
她之前能把自己的利益排在大局之后,这次自然也很清楚,若是六皇子出了事,朝廷只会派大军踏平西萝,而绝不会舍弃一员大将或是朝中要员,去历经千难万险营救已身处敌营的六皇子。
但朝廷不会在乎一个女子,即便那名女子贵为王妃,没了她自有无数合适的女子能够代替她成为新的王妃。
思及此处,皇帝心里有愧,不止是对叶舜华的误会,还有对儿子的歉意,排山倒海而来。
六皇子此去可能是永别,但皇帝亦有苦衷,大局当前,没有人比皇帝的嫡子更合适,因为嫡子贵重,派嫡子前去会让西萝盲目自信,进而放松警惕。
而一旦嫡子若是被扣为质或被杀,民众的愤怒会达成万众一心,天时地利人和,则此战必胜。
以一个儿子换大战得胜,了却国史之上的一个心头大患,为皇帝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笔账皇帝虽痛也只能这么算。
因为他是皇帝。
但他也是父亲。
六皇子走时他没有去送,安同风自请出使时那张纯粹的笑脸,他自觉无法面对。
只因安同风自己请缨时,他是松了一口气的,他知道自己早已选定了六儿子,只不过是还没能说出口。
他怕去送他时,会忍不住说出“这是一条死路啊骞儿”,可若他真的忍不住,便会让六皇子因惧怕而萌生退意,会丢了朝廷的颜面和皇室的尊严。
所以不如不送。
他派了东厂的人暗中跟着去,但朝中对此没有半点声响,根本无人将六皇子的安危放在心上,可如今一名女子、他的儿媳却想主动去追。
皇帝不禁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靖国侯杨北辰。
那一身铮铮铁骨,本该致仕荣养的年岁,却主动请缨、临危受命,在那场逼宫谋反中保住了皇族安氏的血脉。
再看奏折上的字,皇帝扯着嘴角笑了笑。
一点儿不错,叶舜华的身上流着杨家与叶家的忠烈之血。
如果不是必须,他真不想寒了如他们这般忠勇之臣的心。
皇帝合上了奏折,放在手边炕桌上。
“永清,你回去告诉瑾儿,朕准她去观看神机营试射,也准她去那驯马,但是她要去西萝的事,朕要再想想。”
神机营试射要持续一些时日,六皇子也还在路上。
褚固之前说过,叶舜华深得叶兴盛真传,她有多少本事皇帝能够想象出。
但在东厂传回一定的消息之前,皇帝不想将她推出去。
安永清闻言,心情却没放松多少,答了声“是”便告退了。
他没法放松,作为经历过一次的人,他知道叶舜华这趟西萝之行是必然。
前世朝廷派出去的所有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