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丘关内海沸江翻,而此时的叶舜华正躺在营地里的一小块空地上。
枕着草皮,嘴里叼着草叶,眯缝着眼睛望着天上的云朵。
天蓝、草绿、视野开阔,四周是青草泥土香,还有股马粪味。
如果不是附近还有股兵甲的铁腥味,还有必然会发生的腥风血雨、肝髓流野,那此情此景大抵便可以称为岁月静好。
这些景色和味道,与侯府、王府、皇宫,都不同。
侯府、王府、皇宫,都有一股陈年不散的朽烂霉味,那种味道不在浅表,而在于那地方每个人呼出的气里。
在通往权力、更大的权力、权力巅峰的路途中,每个人都在闷头往上爬,慢慢的,腐烂滋于无声,阴毒长于人心。
越是光鲜之处越是藏污纳垢。
她快赢了,作为这条路的遥遥领先者,越临近终点她反而越迷茫。
她在想忙忙碌碌做这些,最终换来的回报到底是不是她想要的。
女人这辈子,似乎注定是坐井观天的一生。
从闺阁内走到闺阁外,也无非是从一处四四方方的天,换到另一处四四方方的天。
区别无非是家世不同、能力不同,那片四四方方的天有远近和大小的不同罢了。
她知道,等她做完这一切,安永清入主东宫几乎毫无悬念。
但她……
重活一世倒是对皇后宝座兴致寥寥。
她本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之人,那么重的凤冠要长年累月压在头上,她想想就觉得头皮发麻、脑仁钝疼。
但今生身边那人值得。
可这份值得与她的自由相比,她又开始摇摆不定。
她固然想与安永清履行白首之约,但她骨子里又是个傲气、霸道之人。
皇帝……自古以来能为一个女子罢黜六宫的屈指可数。
然而她小气,她不想与人分享。
这是前世她没有过的心情……
一想这些事情,她心里有点儿乱,脑袋里也乱七八糟,烦躁油然而生,一口吐出了草叶。
好在敌人并没有给她多久胡思乱想的时间。
她看着豆包在头顶盘旋,听见它接连发出躁动不安地啸叫,她知道,敌人终于有动作了。
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叶舜华大步走向中军帐,清芷已将长枪拿出,双手奉上。
清檀也穿着一套不大合身的铠甲,递上包头巾和金饰六弧铁盔,沉声道:“大帅,是时候了。”
叶舜华三下两下把头巾包好,铁盔一扣,系好绑绳,朝不远处的顾奉之打了个手势。
顾奉之立刻吸气大吼:“传元帅令!全军集合!准备迎敌!!!”
营中立刻响起了纷而不乱的脚步声,不出一刻,全营一万余人在营门前列阵完毕。
所有将军都上了马,照原定计划,瘸腿顾奉之在最前,领两千枪兵、盾兵与狼铣手,五人为一小队,当先拒马,呈翼形展开,拦敌冲势。
叶舜华在中间,领神机营五百迅雷铳小队、五百五眼五雷神机小队与两千火铳手、两千弓弩手,列队为二,以长方线阵为形,提供远程火力覆盖。
许、姜两位将军领左右两翼,为步兵与骑兵混编,列两纵队,护卫中军。
一股暑热的微风吹过,大汗如蒸,但除了呼吸声全员肃静。
不一会儿,源丘西门大开,敌军鱼贯而出,列阵于城外。
清鸢带着文仕通与护卫于宾辅赶来的一位将军,立于城楼上。
清鸢先用千里镜看了一下平南军的阵型,默默将千里镜递给了那位将军。
“罗督军,请您指点一二。”
罗督军接过千里镜,恭谨欠身,面白无须,头发一丝不乱,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出头,发中却已有大半染霜,身披铁甲然举止温文尔雅。
此人名罗世泰,是昔日向龙海身边的亲信之一,素有儒将之称,职位便是向家军的督军,按辈分清鸢也该称呼一声叔父。
罗世泰比向龙海小近二十岁,实年五十二岁,年少成才,受于宾辅举荐成为向龙海的左膀右臂,也是现存活的向家旧臣中官位最高的一个。
这些年暗中混入各地的武官,基本都出自他门下,因此他在军中深受拥戴。
然而二十载的东躲西藏、操劳忧心,让他染上了绝症,医官称其还有不过两年寿命,不宜再领兵作战,但他又不肯闲着,所以一直跟着于宾辅押运粮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