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一刻,落日霞红,透过杏林星星点点地投射在狭窄的山路上。
林子的桃红与夕阳的殷红相映成辉,别开生面,煞是合拍。
“先生,我们快到山脚下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将小公子带回山上呀?”
曾应驾着马车缓缓驶过,嘴里不停地哼着不知何时学会的曲子,陡然问话,倒是让林知先是一愣。
曾永忠很快就会知道韩城身死,他若知道了,定然要来兴师问罪。
这么想着,林知便否决了他的提议,“不用了,先回去,晚些你再下来陪他吧。”
曾永忠来山上时,时常将曾应赶下来,自己待在山上闹林知。曾应见怪不怪了,只是今日刚离开北城,主子也不在,往常先生回来要是没接上小公子,就会在山上等着,恨不能望穿秋水,今日倒是有些反常。
“先生,您这么久没见到小公子了,不想念他么?”
曾应的心思太细腻了,林知叹了口气,嗓音低沉道,“我更想念母后,今夜我想陪陪母后。”
何连依就是林知的逆鳞,曾永忠尚不敢得罪,果不其然,曾应一听此话,立马歉然道,“对不起,先生,我又触及您的伤心事了。”
“无妨。我有些累了,先歇一会儿,到了你再喊我。”
“是。”
***
“大军溃散,英王战死。”
曾永忠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盯着案上那张字条,心中波涛汹涌。
这几日林知不让他走,拖的其实只是援军的脚程。
其实曾永忠并没有下定决心出兵援战,诚如班师回朝时所说,能不战则不战。
可是韩城在边境死了,主帅身旁亲兵众多,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让敌人得了逞?
此事林知若不知晓,又为何要舍身拖住自己?他很难不疑心林知。
可这几日林知与他同回北城,同在府内,哪里也没去,更不可能联系谁。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先前穆逊杀袁固,或许不是非得杀,而是想挑事儿,挑事儿之人就是坐收渔翁之利之人,这个人,除了韩奕,还可能是林知。
林知到底是知情人,还是策划人?现在朝廷还不知道,但很快就会知道的。
曾永忠用手背支着下巴,默认静思。虽望着眼前的烛台,眼神却是飘忽的。思绪翻飞,对林知的质疑一经种下,不消片刻就破土而出,深植脑海。
曾永忠受不了这种堕入云雾中,疑神疑鬼的心理状态,他要去找林知对峙,他要问清楚,他要拨云见月。
曾永忠下定决心后便动身,三更半夜策马狂奔杏花山,只为得林知一句准话。
是与不是本身没那么重要,见到林知才是他的目的。
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除非沾上名为林知的光。
杏花林里一片寂静,小香堂里的烛火亮着,门却是紧闭。
曾永忠推门而入,果然见到林知跪在蒲团上。
他走到林知身旁,双手合十拜过先人,然后用笃定的语气道,“先生答应过我,不杀韩城的。”
林知没动,只是说话的语气一改昨日缱绻旖旎之态,无端端中藏了些果断与狠决,“我是答应过你不杀他。”
听到这话,曾永忠满脸不可置信。
随即闪身上前揪住林知的衣领,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他为何死了?他为何就死了呢?!”
他来时一切都是揣测,他当真是没想到会是林知!
虚则实之,这也是尝试。最实的语气里藏着最虚的底气,遗憾的是果真被他问出来了。
也是,大将军出手从无败绩。
可这一刻,他绝望地发现自己多么渴望林知识破他的计谋。
林知淡淡地拂开他的手,脸上满是不屑。
“我那日就说过,佛祖有灵,他若身死,那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如今当真应验了,你何以说是我做的?”
林知的话混淆着他心中所想,曾永忠脸上难得地现出疑惑之色。
“当真不是你做的?”
“若我说不是,你会信吗?”
“我信。”曾永忠沉默良久,不愿再去琢磨他的意思。
他的玉风有流云之姿、红霞之心、朗月之行,光明磊落,清风如许,最是——
“呵呵,”林知轻声嘲笑道,“我认识将军这么久,这还是头一回觉得将军幼稚呢,真是百年难得一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