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翰安静地走着,水洼里照出他沉郁的脸。野心倒映在水里,被他一脚踩裂。
戴着面具,才能活得长久。
前方就是重云殿,乐声从里面传出来。张居翰站在檐下,被两名殿前军卫拦住。
“张大人,家宴不得佩刀。”
气氛骤变。
张居翰右手扶着刀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年轻的士兵,脸色虽然没有变,杀意却一点一点漫了上来。仿佛下一刻,手中的刀就会抹上士兵的脖子。
“哈哈哈……”一个爽朗的笑声从他身侧擦过,将随身佩刀交到了士兵的手上。
张居翰还未看清楚,那人便向他作了一揖:“小臣见过张大人。”
张居翰定睛一看,这哪是什么小臣,分明是在拥立皇上时立下汗马功劳的光禄大夫兼检校司徒,石敬瑭。年纪轻轻,已是天子近臣。
张居翰皮笑肉不笑道:“石大人也来参加家宴?”
石敬瑭道:“正是。”
张居翰感到了一种被欺骗的羞辱。他是死了女儿才被请来的,这石敬瑭无缘无故凭什么?
正要抛下一句“本官身体不适”,然后转身离开,石敬瑭叫住了他。
“岳父大人。”
张居翰目瞪口呆:“你在叫我?”
石敬瑭凑近了张居翰,态度十分恭敬:“若非如此,小臣又如何能来到这家宴?小臣承蒙皇上厚爱,说要把永宁公主嫁予小臣为妻。张大人即将成为永宁的父亲,就是小臣的岳父。今后同朝为官,小臣还要多多仰仗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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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嗒!”一滴雨水砸在张居翰脚边,荡起一圈的涟漪。这涟漪蔓延开去,渗入张居翰的心里。
张居翰听着耳边疾拍的雨,心中暗想:朝中兵权三分,皇上、我、石敬瑭各掌一份,帝王之道,重在制衡,皇上不以石敬瑭来牵制我,却将我们两人绑在一处,实在是匪夷所思。
但看石敬瑭脸色,此事不像有假。
莫非皇帝真是掏心掏肺地对他好,而他自己却歪着脑袋生出了邪心思。
张居翰一时有些怔忡。
石敬瑭伸手去搀他:“岳父大人,我们进去吧。”
守门的士兵照例提醒:“家宴不得佩刀。”
石敬瑭不耐烦道:“催催催,还有完没完了?张大人乃武官之首,老当益壮,耳聪目明,需要你把同样的话叙说两遍?”
他顺势解下张居翰腰间的跨刀,极不客气地扔进士兵的怀里:“喏,刀给你,小心保管,否则你狗头不保。”
士兵连声答应。
石敬瑭武艺高强,动作迅疾,直到刀离了身,张居翰才反应过来。本有些懊恼,但一看石敬瑭照样两手空空,高高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随着石敬瑭缓步入殿。
皇上就算要动手,也不可能同时对付他和石敬瑭。多一个人,便意味着风险高了一倍。
李嗣源能从弟弟李存勖手中夺得江山,不是莽撞之人。
张居翰放心了,笑眯眯地迎上前边带路的宦官。
他与石敬瑭走向最靠前的席位,挨着身子坐了下来。
这就是武将,即使心里觉得安全,身体也会不由自主地防范。
一个太监提着舞马银壶走过来,给两位大人斟上琥珀色的酒水。
壶是银的,里面没有毒。张居翰想。
他嗅了嗅,捧着酒碗喝了一口。
殿内仙乐阵阵,殿外暴雨如瀑。
柴守玉弃了马车,奔跑在山林间。
暴雨冲刷掉她的足迹,给了她喘息的机会。
到处都是家犬,以及牵着绳索的黑衣人。她没命似的跑着,深一脚、浅一脚。
她在掀帘的那一刻就知道危险,却想不通是谁要杀她。
她在朝中唯一的敌人就是张居翰,可张居翰今日来不了。因为皇上要杀他。
自己能想到的事情,张居翰这只老狐狸未必猜不到。他现在应该全心全意地顾好自个和家人的性命,哪有多余的闲心来追杀自己。
要杀也是等全身而退之后。
李嗣源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
所以柴守玉放松了警惕,让唐离远离了自己的视线。
她一向富有急智,在意识到危险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跳下马车,拔出簪子在马股上刺了一下。马儿吃痛,往前方奔去。
柴守玉矮身躲在土坡之后,观察来者是谁,来了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