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月,本来是十分欢喜的,忽见婆母送来的礼物里附有书信一封,阅后实在心绪难平。
信中说,论行序,女儿恰是“红”字辈,故请人算过五行八字之后,特为女儿单择了一个叶字,取得是生长繁茂之意。
可,红叶?
读起朗朗上口,观之艳艳灼灼,思之秋来草木将凋时颜色盛极、风过蛩鸣鹤唳时飘零无依,顿时只觉寥落萧索。
遑论,孕中得知是女儿时婆母已有不喜,为免诞女后给老人家徒增叨扰,我和先生先行把字典翻了数遍,费了许多心力才定好了名字……如今这般,又是作何打算!
*
昨日晚间,我和先生提起前述之事,先生言语间反倒欣喜,试探着跟我商量说,“不若就依母亲的意思”。
我愤愤地捶打他两下,反被他揽进怀里,亲昵地唤我的小字。
原来先生家的规矩,一向是字辈传男不传女、女儿不入本姓族谱的。眼下婆母竟主动提出此事,意义颇为深重。
“母亲这是要把女儿当继承人培养,我们当高兴才是。”
如此一来,我的不满也消了大半,只是那个叶字万万不行。
先生虽为难地嘀咕着说没必要让婆母不快,但也觉得红叶这个名字有些不大妥当,若是女儿日后长大,怕是会因直白简单而埋怨我们敷衍不尽心呢。
*
唉!红,为何偏偏是红!
有了这个红字,第三字的拟定真是难上加难!
金银粗鄙,珠玉俗气,云水轻浮,风月不端,祥瑞意兆用滥,花鸟草木又难免失了内涵……
思来想去,竟还不如那个叶字!
见我独坐生闷气,先生勉力宽慰我,举出种种诗句典故,左一句红叶之盟姻缘天合,言称女儿是我二人的爱情结晶,右一句隔断红尘三十里、白云红叶两悠悠,最是自在不过。
我虽喜先生饱读诗书,然自己对诗词的兴趣却寥寥,心烦之下一时闹起了脾气:
“说来说去不过是前人的诗句,前人的典故,总归是别人的东西。借物抒情以景喻情的诗要多少有多少,难道都是专门写来给我们的女儿起名字的吗?”
我想给女儿起的,是承载有我们对她的爱和祝福的、独一无二的名字。
我希望她是不被我们作为父母或是别人的期望束缚而存在的个体。我希望她能够享受一切美好和幸福,不会遭遇任何的苦难或不幸。我希望她每次看到自己的名字,都能由衷地感觉,生活在这世上真是太好了。
仅仅这样,就足够了。
*
昨日和先生一番剖心置腹后草草睡下,今早起来自觉矫情,先生却面色如常地端着早餐推门进来。
我顿觉尴尬,把头蒙回被子说不想吃,先生情绪温和地问我:
“你是胃口不好,还是心情不好?”
我说反正是不好,管它是胃口不好还是心情不好呢,先生就用他一如既往的慢声调说:
“胃口不好,就要看医生。心情不好,我就想办法让你心情好起来。”
我便故意说,那要是好不起来呢?
“那就也要看医生了。”
一板一眼又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是让我忍不住笑出声,掀起被子坐起来:
“那我就先试试你的办法好不好用吧。”
先生于是在我床边坐下,递来一本有些破旧的字典,道:
“昨夜我忽然想起,我们用的字典,是国内为扫盲推行简体字之后发行的版本,应该有不少漏缺。这本是更早之前的版本,收录的文字更全,或许我们会有所收获。”
先生家的事我是知道的,走得匆忙必不可能特意带一本沉重的老版字典。我父亲或许会有,但先生也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半夜贸然联系。其余人家里,如果不是对收藏老物件有兴趣的,大抵早就让佣人把东西清理掉了吧。
至于一夜间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我知先生待我之心,亦知先生爱女之情,其他不必多问。
*
或许婆母请的算命先生真的有几分本事,女儿命中真的与叶有缘,我和先生看中的,竟是叶的繁体字。
虽然有些小小的不甘心,但我和先生还是不禁志得意满,看着襁褓中的女儿幸福地微笑起来:
“宝贝,从现在开始,你就是红叶了哦。”
一草一木一世界,我们女儿的名字里,有个世界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