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忌躺在榻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或许是在回忆这一生的过往种种。
他是齐大将军、楚上柱国,是他两战将魏国从第一战国的宝座上拉下来,让齐国成为三强之一;是他推动楚国成为魏国之后的又一霸主。
熊槐站在门口,望着榻上那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内心充满了悲痛。
田夕早已经泪流满面,只能倚在门框上以让自己不至于倒下去,她强忍着不让自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田忌眼眶动了动,他觉察到门外有人。
熊槐拍拍田夕后背,两人来到榻前。
田忌歪头看向他们,眼中尽是不舍。
“子期,寡人看你来了!”熊槐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低声道。
“父亲!”田夕再也忍不住,趴倒在榻上,紧握着田忌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田忌微微抬头,似乎是要起身。
熊槐连忙按住他的肩膀,说道:“子期见外了!”
田忌眼角含泪,嘴角微微抽动。
熊槐低头将耳朵贴近,说道:“子期请讲!”
“大王,臣先走一步,不不能陪大王走下去了!”田忌努力了半晌方断断续续说完这一句。
熊槐眼眶通红,渐渐也忍不住落泪,“子期!”
田忌颤抖着嘴唇继续说道:“楚国虽强,却不足以一统天下。臣担忧变法中断,唯愿我王能效仿秦孝公商鞅,二十载变法强国,而后一朝北上,天下莫不臣服!”
熊槐点点头,“子期放心,变法一途寡人必不会虎头蛇尾。只是伯灵走了,昭阳也走了,寡人需要子期在耳边时常提点,子期若不在,寡人何以为镜?!”
“大王于臣有知遇、再造之恩,臣为楚国鞠躬尽瘁,死亦无憾!”田忌哽咽道。
田忌顿了顿,又对田夕说道:“阿夕,你莫只顾自己所好,事事当以大王为主!”
田夕含泪点头,“女儿晓得了!父亲,你会好起来的!”
田忌微微一笑,喘了几口气,又看向熊槐道:“我儿田庄,才具中上,稳重有余,然决断不足;青山虽师从伯灵,然其谋略不如甘茂、景翠,大王量才为用!”
熊槐点点头。
田忌突然猛地高喝一声:“得见我王一面,田忌无憾矣!”
楚王熊槐十三年三月末,田忌卒。
大楚英烈祠,在孙膑、昭阳之后如今又多了田忌。
熊槐为田忌举办了与昭阳同等规格的葬礼,盟国如宋、燕、赵、魏等都派来使者吊唁,就连齐王田辟疆也派了田文前来。
熊槐对田文总是格外关照,在王宫内大摆宴席,楚国重臣悉数到场,更有景翠、昭滑两个旧相识作陪,席间熊槐三番五次与田文对饮,重提当年田文与段干朋来楚营救田盼之事。
熊槐再言那场大战田盼用兵如神,虽然最终被俘,却非战之罪。然后又问田盼近况,言语中尽是关切。
田文心中暗凛,莫非楚王看上田盼了?否则这些年过去了,为何对其念念不忘?
他又想到同是齐人的孙膑与田忌也在楚国深受重用,内心不由得苦笑,楚王对齐将果真情有独钟!
不得不防,不得不防啊!
宴会后熊槐还送了田文一张象牙床以及大量财宝。这在田文看来,楚王是欲与齐国交好。他向来亲楚,不妨欣然笑纳。
其实齐王遣使的目的熊槐一清二楚。按照时间算,隐忍了数年的齐王该忍不住要对燕国动手了,这次派田文名为吊唁田忌,实则是来楚国表明善意,以期楚国不会干预齐国接下来的谋划,因为燕国毕竟是楚国的盟国,只要楚国出手干预,齐国就绝难打成目标。
熊槐当然不会在最初就干预。
不过对于现在的楚国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尽快确定令尹之位。
自从昭阳、田忌故去之后,楚国有资历出任令尹的,三氏中有御使大夫景华、工尹昭鱼、右尹昭翦,三氏之外有大司马沈衍。其余人一来资历不够,二来多在地方,也难胜任。
这四人之中,沈衍自文武分立之后一直专注于军事,对于政事尚未涉及,且因其主管尉府,他若出任令尹,谁来主持楚国日后的对外战争?
昭翦虽说多年一直在右尹的位置上,但主管律法,且能力差强人意,也不是令尹的合适人选。
昭鱼与昭翦类似。
其实熊槐之所以不考虑昭氏,最主要的是因为熊槐不想昭氏连续秉政,以免造成昭氏一家独大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