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竖起一根手指:“嘘。”
越明珠睡觉习惯留一盏角落里的壁灯,此刻屋内光线微弱如烛火,不那么亮,却正好能照清彼此的脸。
见他身快要融入夜色的常服,再加上这个明显不希望声张的“嘘”声。
越明珠做贼一般,小小声喊:“表哥?”
轻的只剩气音。
低头正观察她右脚的张启山轻点了点头,“这次有任务正好顺路回来看你,不方便让人瞧见。”
人?
自家人用不着避嫌,她把右脚从拖鞋抽出来,踩在地毯上让他看仔细。
快三寸长的手术疤痕很明显,在暗沉光线下像一条蜈蚣,张启山微微皱起眉,示意走两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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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明珠没动,张启山抬头,正好瞧见她边瞅他边小声嘟囔:“我难道不是人吗?”
“不方便让外人瞧见。”
好吧。
高兴地甩掉左脚拖鞋,在地毯上小碎步走给他看。
这可能是她近期走路最认真的一次了,路走多了谁都会烦,尤其是到了瓶颈期,走起路来始终有点瘸。
“我恢复的不错吧?”
“嗯。”
“那你能待多久?”
张启山收回视线,“五分钟左右。”
五分钟?
越明珠愣住了。
昏暗灯光下,张启山轮廓隐匿在阴影之中,染上硝烟的面容冷峻又平静,望向她的眼神却带着深如夜色的温和。
他轻声:“前不久听说美国用炮艇炮击长沙渡口和街道,伤亡数千人,我人在前线收不到消息,放心不下。”
人刚到湖南就有人送来平安口信,他想既然都已经到了家门口,见一面也无妨。
越明珠作惭愧状:“我没事,有管家和小楼在,一点风吹草动他们就会带我去防空洞那边躲起来,很安全。”
张家有私人防空洞,每次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带她躲避危险。
上美术课她了解过一点建筑学,看得出来张家人在挖地道上很有天赋,似乎也很习惯地下生活。
可能这就是战争年代人们求生的基本素养吧。
“小楼拳脚功夫是差了点,可逃命的功夫不错。”张启山平静揭短,“有他在,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带你去最安全的地方。”
“这一仗不知道还要打多久,我不在家,你要格外小心,别到处乱走。”
“他们占领长沙的时日虽然不长,但也留下不少物件,南京政府眼下无暇顾及,等战事平息就未必了。“他认真叮嘱:“少接触太有政治色彩的东西,免得被牵连进去。”
“不管发生什么都要以自己为重,其他事有管家他们在,不要以身犯险。”
“还有”
“”
从来没有一次性听张启山说过这么多话。
正是因为清楚他从来不是一个话多的人,所以此刻的千叮咛万嘱咐才显得尤为珍贵。
感动得眼泪汪汪,她吸了吸鼻子,“表哥我在家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我,遇到危险我一定乖乖跟着管家他们,倒是你,在外面要好好照顾自己。”
都说儿行千里母担忧。
明明在外行千里的是金大腿,结果这个在战场上稍有差错就会丢掉小命的人竟然还反过来担心她。
张启山微不可察地叹气。
以前也不知道自己原来是个这么瞻前顾后的人,直到上了前线长沙这边突然断了联系。
掏出一个鼓囊囊的纸包递给她,捏着还硬硬的,越明珠正要打开看。
他解释:“是我这几个月的军饷。”
军饷?
她记得上次金大腿回来是少尉军衔,每月有45块,当时还奇怪怎么有零有整,现在只觉得手沉心也沉。
自己在家中衣食无忧,根本不缺他这点工资。
可她没有问为什么,张启山也没有说为什么,打仗的人脑袋都拴在裤腰带上,炮火连天的日子他已经快习惯了。
汽油和弹药燃烧过的焦土到处都是死人,有一次和活下来的战友蜷在战壕里,听他们胡吹乱侃。
有的说起家人,有的说起女人,生死无常,大家嘴上都没了忌讳。
有人凑过来要火,张启山扔了打火机过去,话就引到他身上,他望着快被硝烟污染的天空,说自己母亲早逝,父亲逃难时被日本人机枪打死了。
大家情绪都很平淡